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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他说,『我话先说在前面,谈到你的家务,只怕我言语太直,你会不会动气?』
『这叫什么话?你我的交情,哪怕你就责备我不是,我也要听你的。』
『既然如此,我就老实说了,你那位令嫒,大家都说她厉害得很,可有这话?』
『有的。』郁四点点头,『我也在防她。』
『至亲骨肉,时时刻刻要防备,那就苦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来为去,为两个钱。我劝你不如趁此机会分家。女儿也得一份,叫她不必再想东想西,岂不爽快吗?』
『嗯,嗯!』郁四慢慢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你再说,你总还有话。』
『分家也有个分法。』胡雪岩说,『我先要问你,你自己总也有过打算?』
『我哪里有什么打算?阿虎一死,我的心冰凉,恨不得出家做和尚!他们怎么说,怎么好,反正我都丢开了,随他们去搞。不过,』郁四顿了一顿,显得有些激动,『小和尚一来,听说了他的情形。我心里才高兴了些。今天,你路远迢迢抽出工夫来看我,想想这个世界上也还有些好东西。说句实话,到现在我才稍微有点做人的乐趣。』
这才真的是肺腑之言,胡雪岩觉得很安慰,也越觉得要替他尽心,『四哥,』他说,『承蒙你看得起我,我倒不能不多事了,索性变得深些。府上的事,要通盘筹划,麻烦虽多,不能怕事,挺一挺胸,咬一咬牙,把它一起理清楚了,好不好?』
『好啊!』郁四很兴奋的回答,他自己也盘算过家务,但越想越头痛,始终鼓不起勇气来清理这一团乱丝,现在听胡雪岩这样说法,先就如释重负,心里好过得多。
『那么,一样样地谈。我先请问,你衙门里的差使,将来怎么样处置?』
户书是世袭的差使,因为手中有一本将全县田地业主、座落、亩数、赋额记载得明明白白的『鱼鳞册』,这就是世世代代吃着不穷的衣食饭碗。如果阿虎不死,自然归他承袭父职,现在膝下无子,即令将来有后,要把儿子教养成人,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渺焉无凭,作不得那佯不切实际的打算,所以郁四曾经一度想辞差,这是绝少有的事,通常总是有亲子则亲子承袭,否则就收个螟蛉子,甚至高价顶让,改姓承袭。此刻当然已不作辞差打算,但究竟应该如何处理?郁囚却一时不得主意。
遇见胡雪岩,他就懒得去伤脑筋了,直截了当地摇摇头∶『我不晓得。』
『好,我再请问第二件。』胡雪岩说,『你那令媳,你又如何替她打算?』
『这件事我最为难!』郁四放下烟枪,矍然而起,『你想想,今年才十九岁,又没有儿子。怎么守法?』
『她自己的意思呢?』
『她当然要守。』
『守节是越守越难。尽有守到四十出头出了毛病的!四哥,我说句老实话,我们又不是啥书香门第,不妨看开些,再说,为儿子挣座贞节牌坊,还有点意思,没有儿子,没有希望,守不守得住,且不去说它,就算守着了一座贞节牌坊,有啥味道?』
『你说得透彻。我主意定了,还是劝她嫁的好,有合适的人,我把她当女儿嫁出去,好好陪嫁。不过,』郁四皱眉又说,『万一她一定要守,怎么办?』
这当然只好成全她的志向,为她在族中选一个侄儿过继为子,然而将来又如何呢?有郁四在自然没有话说,倘或三年五载以后,郁四撒手归西,则孤儿寡妇,难保不受人欺凌。
这些难处,胡雪岩早就替他想到了,『凭四哥你在外头的面子,百年以后,不怕没有人照应府上。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自己族里要出花样,外人就很难说话了。』胡雪岩先这样把症结点明,然后才替他划策。
胡雪岩的想法,如果阿虎嫂愿意守节,应该有个在郁四身后可以朋料她的人,这个人就是未来的当家。郁四得找一个年轻、能干而最要紧的是忠厚的人,收为义子,改姓为郁,不必顶他的香烟,只是继承他的世袭差使。此人受恩所须报答于郁四的,就是将来照应阿虎嫂母子,以及阿七可能为郁四生下的小儿女。
这是面面俱到的办法,郁四完全同意。难题是这个可以『托孤』的人,不容易找,在户房中,郁四虽有些得力的帮手,但不是年龄太长,早已生儿育女,不可能做人家的螟蛉,便是虽有本事,人品不佳,有郁四在,不敢出什么花样,郁四一死,必定难制,托以孤儿寡妇,会变成羊落虎口。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好在这事也不急,你慢慢留心好了。』
忽然,郁四很兴奋地欲有所言,但刚抬起身子,便又颓然倒下,摇摇头自语∶『不行!不行!』
胡雪岩倒有些困惑,想想自己的办法,没有什么行不通的,随即问道∶『怎么说不行?』
『我倒想到一个人。』郁四慢吞吞地说∶『只怕你不肯。』
这一说胡雪岩才明白就里,『大概你是看中了世龙?』他问。
『不错。』郁四说,『他是你得力的人,你没法放手的。』
『这倒是实话。不过你的事也要紧,果真世龙自己愿意,我也不便反对。』
『那再谈吧!』郁四怕他为难,自己收篷,顾而言他,『你再说说看,我分家的事怎么样?』
『女儿原是分不着的,不过家私是你所挣,你愿意怎么样用,谁也管不着你。我的意思,你先提出一笔来给女儿,也是你们做父女一场!』
话说得很含蓄,意思是这一来可以绝了阿兰姐觊觎娘家之心,省去多少是非。郁四本来当局者迷,一直以为女儿是一番孝心,现在才有些明白,觉得此举是必要的,所以连连点头∶『我分一百亩田,提两万现银给她。也要把话说明白,叫他们夫妇拿良心出来。』
说到这样的活,胡雪岩不便接口,停了一下说∶『此外你应该作三股派,阿虎嫂如果一定要守,自然该得一股,阿七将来会有儿女,也该得一股,另外一股留在你自己手里,慢慢再说,有这一股在手里,大家都会孝顺你,千万不要分光!还有一层,等分好了,一定要禀请官府立案,以绝后患。』
『这我懂!我都依你的话做。现在,』郁四很吃力地说,『只怕阿七心
里还在怪我。『
『这是免不了的。』胡雪岩有意隐瞒阿七对陈世龙的那段情,而且还说了一句假话,『阿七其实还念着你的好处。你就算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些!
回头阿七要发牢骚,哪怕给你难看,四哥,你都要忍一忍。『
『她是那样子的脾气,我不跟她计较。』郁四说道∶『照你的意思,等下我要眼她见面,在哪里?』
『等世龙回来再说。此刻你先过足了瘾,回头好有精神应付阿七。』
『应付』是句双关语,郁四会心一笑,听他的话,抽足了鸦片,静待好事成双。
郁四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悬念而好奇,但不能不沉着处之,微微一笑,抛开阿七,问起胡雪岩自己的事。
这就有得好谈了。胡雪岩与尤五之间的秘密,特别是关于小刀会的内幕,他在陈世龙面前都是守口如瓶,而对郁四却无须隐瞒。并头低语,声音低到仅仅只有两个人听得见,郁四一面打着烟泡,一面侧耳静听,觉得惊心动魄,对胡雪岩更加另眼相看了。
『想不到你有这一番经历!』听完了他说,『说得我都恨不能象你这样去闯闯码头。』
见他受了鼓舞,胡雪岩正好趁机劝他,『四哥,这几年是一重劫运、惊天动地的日子,我不相信在劫难逃这句话,只觉得一个人要出头,就在这个当口。人生在世,吃饱穿暖,糊里糊涂过一生,到闭眼的那一刻,想想当初,说不定会懊悔到这世界上来一遭,这就没啥意思了!』
『是啊。』郁四答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总要做件把别人做不到的事,生前死后,有人提起来,翘一翘大拇指,说一声「某人有种」,这才是不辱没爷娘!』
听这语气,胡雪岩想起从嵇鹤龄那里听来的一句成语,脱口说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四哥,你果有此心,眼前倒有个机会,可以做一番事业。』
『噢!你说。』
『你们湖州办团练,听说赵景贤是个角色,你如果能够帮他办好了,保境安民,大家提起你来,都要翘大拇指了。』
郁四不响,只是双眼眨得厉害,眨了半天,忽然抛下烟枪,坐起身来说∶『你说得对!要人要钱,我尽我的力量。不过我不便自己凑上门去。倒不是要他来请教我,是怕人说我高攀,想挤到绅士堆里,自抬身价。』
『这也不是这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