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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真的想打算跟自己『做人家』了。陈世龙又好气,又好笑,却不能说什么,他回身坐定,阿七已跟着走了进来,手里一个托盘,两副碗筷以外,还有两碟小菜,一碟是糟『吐瓞』,一碟是酱萝卜。
『我不要吃!』陈世龙先来个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不吃我吃!』阿七答得异常爽脆。
她自盛了一碗鸭粥坐下来吃,也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有意气他?只见她唏哩呼噜,吃得好香。鸭粥熬得火候够了,香味浓郁,不断飘到他的鼻下,再看她挟块绷脆的酱萝卜放在嘴里,咬得『嘎吱嘎吱』地响,越使得陈世龙要咽唾沫。
想想有点不甘心,『你这个人倒好!』他说,『真的当这里是你的家了?』
『有交情的嘛!』阿七毫不在乎地说,『你到我那里,还不是一样?』
『我是不会这样子不识相的。』
『你是说我不识相?』
『有一点。』陈世龙说,『天晚了,我要睡觉了。』
『小和尚,你气量真小!』阿七的声调幽幽地,『你就让我把这碗粥吃完了,再赶我走,也还不迟。』
这话说得很够分量,陈世龙大为懊悔,堂堂男子汉,在江湖上辈分虽低,倒也从来没有哪个敢当面藐视过,不过今天『吃瘪』在她这两句话上!
于是他要『找场』了!『什么气量小,气量小?谈不到!』他说,『我是为你好,不是啥「赶你走,!随你喜欢到啥辰光,我不在乎。不过我要少陪了。』
说着脱下长衫,往椅背上一搭,坐到床沿上去换拖鞋。哪知早晨刚刚穿过的拖鞋,此时已不在床下,心知是阿七不知摆到哪里去了?懒得跟她搭话,使把鞋子一甩,身子往床上一倒。
『拖鞋在这里。』阿七从床头方凳下拖出一双拖鞋来,回身又把他的长衫挂到衣架上,接着又去收拾桌子。
陈世龙看在眼里不响,但身子却睡不宁帖,倒象背上长了根刺在那里似地。他此时唯一的希望是,阿七早早离去,从此不来。
『小和尚!』阿七收拾完毕,坐下来说,『我有句话要问你。』
不理不好意思,陈世龙只得冷冷地答道∶『你说好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烧过这么入味的鸭粥,你吃一碗好不好?』
想不到是这么一句话!陈世龙大出意外,『人心都是肉做的』,她辛辛苦苦烧好,还要哀求别人来享用,仿佛吃她一碗鸭粥,就是帮了她什么大忙似的。这叫人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来峻拒,只好这样推托∶『已经都收拾好了,何必再费事┅┅』
一句话没有完,阿七已站起身来,连连说道∶『不费事,不费事!』说着,就走了出去。
陈世龙无法阻拦。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懊恼,是恨自己无用,连个阿七都对付不了!于是自己跟自己赌气,一面从床上仰身坐了起来,一面心中自语∶何必象见了一条毒蛇似地怕她?越是这样躲她,她越要缠住不放。
等阿七笑嘻嘻地盛了粥来,他也不说一声『谢谢』,扶起筷子就吃,也象她一样,把酱萝卜咬得『嘎吱嘎吱』地响,吃完一碗,再来一碗。
『味道不错吧?』阿七得意地问。
『不见得怎么样。』
『哼!』她撇一撇嘴,笑他言不由衷,『我烧的粥是不好,不过你的胃口还不错。』
『我的胃口是不好,不过不吃你不开心。』陈世龙学着她的语气说。
阿七不作声,静静地在咀嚼他这句话的滋味。
『现在该论到我问句话了。』陈世龙放下空碗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没有啥!说实话,我回去也没有事,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东想西,一夜到天亮都睡不着。跟你谈谈,心里好过些,谈到差不多辰光了,你睡你的觉,我回我的家。』
所望不奢,而且陈世龙对她的观感,跟刚进门时,已有不同,于是点点头答应∶『好嘛!大不了陪你坐到天亮。』
阿七嫣然一笑,先把碗筷收了出去,重新沏了一壶茶来,就隔着一盏剔亮了的油灯,跟陈世龙闲谈,自然是她的话多,谈郁四的待人接物,说他『还算是有良心的』,只是耳朵软,喜欢听女儿的话。又说她本来已经死心塌地的预备跟郁四一辈子,哪知道中途出此变故?因而便发牢骚,说大家只骂风尘中人下贱,去不知从良也不是件容易事。
谈到这里就不是闲话了,『小和尚!』她说,『我今天下午去打听过了,你跟张家的亲事不假,我晚了一步!那么,你倒替我想想,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法?』
看她的神情是诚恳求教,陈世龙不能推托,想一想答道∶『你自己总要有几句话摆出来,人家才好替你留意,譬如说,你吃不吃得苦,肯不肯做小?
要怎么样的人品?说清楚了,我替你去找。这件事说难很难,说容易很容易,胡老板在这两三个月中,就做了三个媒。在这上面,就跟他的做生意一样,顶有办法。我把你的事情托他,包你三个月之内,就有好消息。『
阿七不响,只是眨眼,仿佛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该『从』怎么样的一个『良人』?
『终身大事急不得!』陈世龙趁机劝她走路,『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已经吃过一次亏,不能再吃第二次。』
语气很诚恳,阿七觉得他说得很中听,便站起身来有告辞的模样。陈世龙的动作很快,把他从大经丝行带来的钉在亭柱上的一盏灯笼,取了下来,点了蜡烛,交在阿七手里。
『那么明朝会了!』
『明朝会,明朗会!』陈世龙灵机一动,下个伏笔∶『不过这两天你怕不容易寻得着我。』
『怎么呢?』阿七问道,『这样子忙法?』
『是啊!说来你不相信,连知府衙门里的公事,我都要管。』
这也没有什么不能相信,阿七知道胡雪岩跟王大老爷是分不开的,既然陈世龙是胡雪岩的亲信。附带办些知府衙门的公事,也是情理中事。好在公事总在白天,晚上亦总要回家睡觉,不怕寻不着他。
陈世龙要避她的,正在晚上。看阿七现在的样子,硬的吓不走她,软的磨不过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然不能离开湖州,那就是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另外找房子搬家,第二个是住到大经丝行去。
细想一想,其实只有一个办法,搬到大经丝行,因为另外找房子搬家,别人问起来,总得有个说法,说是为了避阿七,则变成自己心虚,无私有弊了。同时,阿七说不定会到大经去找,自己在那里,比较好应付,否则,阿七在那里说两句不知轻重出入的话,引起嫌疑,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打定了主意,安然入梦。第二天一早出门去看了几个素日有来往的小弟兄,一顿酒吃到下午三点钟,回家收拾随身衣服,带到大经丝行。
『来,来!』黄仪从屋里奔了出来,招手喊道∶『今天我这个媒人有话跟你说了。』
邀他到房间里,一谈经过,陈世龙大出意外。据说郁四在这天早晨,特地到大经丝行来看老张,口称『亲家』,说陈世龙是他的小辈,现在当儿子一样看待,将来办喜事,男家归他主持,同时送了一千两银子的聘金。
『你丈人老实,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特地来问我,这还有啥话说?我叫你老丈人认了亲家。』黄仪很高兴地说,『到底是占码头的人物,
做事漂亮之至,送了我二百两银子,算是谢媒,不收他会不高兴,我也就老实,叨你老弟的光了。『
陈世龙听这一说,觉得面子十足,心里非常高兴,但不肯在脸上摆出来,怕黄仪发觉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来,日子就急得不得了。』黄仪说道∶『你丈母娘请我去吃中饭,当面跟我说,她要替女儿办嫁妆,起码要半年工夫,年底下来不及。看你的意思怎么佯?我们先谈好了,再跟郁四叔去说。』
陈世龙有些不太愿意,想了想问道∶『不晓得阿珠怎么说?』
『你问这话真没道理!她会怎么说,难道说越早出阁越好?』
想想不错,陈世龙失笑了,『这件事我做不来主。』他说,『要跟郁四叔、胡先生商量了再说。』
『难道你自己作不得你自己的主?』黄仪拿了郁四的、吃了张家的,不能不把情况弄清楚,『说句实话,你父母双亡,人家虽帮你的忙,到底不是「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句话,陈世龙也听到过,但他的这头亲事,真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成家立业是一事的两面,为胡雪岩想,是要提拔陈世龙,也为了他自己的事业,要觅个得力的帮手,引替陈世龙促成良缘,此刻各样生意,都在着春进展之中,到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