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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那个教书先生的事体又咋说?真的假的?〃
〃反正俺也没好下场咧,都跟你们说喽吧!俺听说白玉莲把俺告咧,四处求人疏通,
林先生是警察局长的闺女吴云云的朋友,他让吴云云帮忙说情,还要带俺到京城学唱京戏,
还说娶俺为妻。芒种成那个样样咧,白玉莲不让见,俺家也烧成灰灰咧,整个定州城没俺的
立脚之地,俺只想躲逃喽离开定州,就……就答应他咧!〃花瓣儿的脸一片惨白。
〃咋说你们让人家捉奸在床哩?〃
〃俺没和他干那事,俺……〃花瓣儿的脸又〃通〃地涨红。
〃林先生对你是真心不?〃
〃这位警察大哥刚说,这会儿林先生和吴云云在京城的大街上闲逛哩。俺算是个啥?〃
花瓣儿想笑,使了半天劲笑不成。
〃你真舍得不唱大秧歌咧?还往别处走不?〃
〃俺爹死前让俺重振花家班,让乡亲们还听秧歌戏,俺下大牢咧,事体也就一风吹咧。
俺把秧歌戏当成性命样样着欢喜,命没咧,还有啥舍得不舍得哩?〃花瓣儿不想再说,把脸
扭向别处,眼里的泪跑出来,打湿了肩头。
有人还想问,警察抡起棒子假装往下劈砸。
一群后生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驴车上花瓣儿的悲伤样样,腔子里鼓荡着风雷样样的愤
恨。
〃小七岁红,你等着,俺们为你写万民折,掉脑袋也保你〃
人群里,不晓得哪个后生炸着嗓子狂喊一句,众人回头踅摸,见那人眼里满是泪花花,
嘴唇抖颤着泛了青光,脸上却是堂堂的感慨和义气。
4
白玉莲嘴对嘴地往芒种肚里灌了几服汤药,还是不见起色。蔡仲恒提前有话,这种边
解毒边调理肺腑的法子不能急,要在腔子里积攒下比毒性更多的药性,才能慢慢恢复。
白玉莲这些天不错眼珠地看着芒种,渐渐摸准了脾气。她晓得芒种的嗓子没了救,因
为他连哑巴的〃呜哇〃都没有,耳朵和眼睛还有点残存的灵性,再就是脑子还清楚。他不想
吃饭的辰景,咬紧了牙关不动,而每次喝药,那黑汤汤连白玉莲都苦得打激灵,他愣是张了
嘴〃咕咚〃一声咽到肚里。
白玉莲觉得他想早好利索,所以,先前心里那股子无依无靠的孤单渐渐消尽,一门心
思盼他站起来,腔子里也有了指望。
刚喂过汤药,白玉莲在炕上替他掐攥胳膊。掐攥累了,她坐直身子擦擦额上的汗,拿
着腔调像央哄娃娃样样地柔声道:
〃弟,你咋一点也不乖哩?姐掐攥半天累咧,你也不晓得说句话,成心拿捏(注:方
言,刁难的意思)姐是不?等你好喽再说,姐也拿捏拿捏你哩,让你也天天给姐掐胳膊攥腿
的没个安生,你愿意不?要是愿意就说句话哩!〃
芒种听得见,无神的眼珠子空转几圈,嘴巴张了张,流出一道细溜溜的口水。
白玉莲用手替他擦干,又说:〃姐盼着你好利索,你心眼里也得暗使劲哩!晓得不?姐
肚里有你种的肉咧!其实姐早想告诉你,只是怕你听不见,说喽也白说。快点好吧,姐估摸
着你好起来的辰景,姐也就快生咧!弟,你愿意要闺女还是要小子哩?摸摸姐的肚子不?要
想,就使劲眨三下眼皮皮。〃
白玉莲说完,直愣愣盯着芒种。
芒种活死人样样地僵了半晌,全身突然抽搐起来,嘴角猛往上提,眼珠子也左右晃荡
得收势不住。半晌,眼珠子稳当下来,真的用力眨了三下眼睛。
白玉莲欢喜地撩了小褂,把他鹰爪样样的手贴在自己肚皮上,激动得想掉泪:〃弟,姐
晓得你心里欢喜,姐也欢喜得不得了哩!咱俩的血脉合到一块儿咧,谁也不能再把咱们分开
哩!〃
芒种张了张嘴,一溜口水流到枕头上。
白玉莲心疼地看着他,慢慢拿了他的手,捂到自己两坨酒酒上,恍惚地说:〃弟,多少
日子没摸咧?想不?睁咧半天眼,又听姐说咧半天话,睡会儿吧,睡一大觉,醒来咱就跟好
人儿一样样咧,谁都不能说咱有病哩!〃
芒种听话,慢慢闭上眼,不大工夫,鼻子里有了轻微的鼾声。
白玉莲叹了口气,悄悄把他的手从怀里撤出来,又小心地放到炕席上,下炕走出屋外。
她抬头看看房上架的那张粘网,有五只野山雀的身子钻到网眼里,心里不由一喜,盼着快些
天黑。
白玉莲从宝塔胡同出来的辰景,除了身上的衣裳,啥东西也没带。她和芒种吃的是原
先剩下的粮食,顶多还有三四顿。吃完了还有啥可吃的?她想给芒种补补身子,想回宝塔胡
同,从那只红板柜里拿走这些年积攒下的钱票,回去两次都没人,而且门板上换了新锁头。
这几天,幸亏能从粘网上摘下几只野山雀,把它们的肉撕烂,混在棒子面粥里让芒种
喝下,算是有了点补养。可粘网是别人架的,她只能趁天黑偷偷顺着梯子上房,做贼样样的
拣个便宜。
白玉莲看着网眼里的野山雀,盼着架网的人正忙别的事体,决定青天白日摘一回,于
是,回屋拿了面口袋,慌慌张张上了梯子。
5
天气越来越凉,空气也好像硬邦了,白玉莲的身子觉得有些发紧。
她看着困在网眼里可可怜怜的小东西,有点不忍心。它们多像躺在炕上的芒种哩!世
上的事体就是这个样样,强壮的干啥都行,弱小的总受欺负。可是,再弱小也得活下去哩,
不吃它们,人就不能活,这辰景顾不了作孽不作孽咧,这才叫弱肉强食哩。
她的手刚攥住一只野山雀的尾巴,西边房上突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呵斥。
〃俺说这几天咋没粘住哩,闹半天你偷咧,你是不是偷上瘾咧?偷大活人不行,还想
偷鸟,鸟能当鸡巴使?〃
白玉莲〃刷〃地羞红了脸,伸出的手急忙收回,偷着用眼瞅瞅,一个彪形大汉跨了大
步从西边房顶上直奔过来。
白玉莲认得他是都府营后街有名的二愣子栓柱。这人三十七八岁还没成亲,整日贪玩,
夏秋粘鸟,冬春套兔子,卖了钱到饭铺里闷点烧酒,喝多了往街上乱唱乱跳没个安生。
栓柱浑身带着酒气走到白玉莲近前,骂咧咧地说:〃凭啥摘俺的鸟?〃
白玉莲脸红着说:〃栓柱哥,俺……俺想拿它给芒种补补身子哩,瓮里的粮食还有三顿
两顿就没咧!〃
栓柱〃唔〃了一声说:〃你还挺仁义,可惜他吃一筐头鸟也起不了秧(注:俗语,不能
勃起的意思)咧,实在熬不住,俺把裆里的东西借给你,让你吃个饱涨!〃
白玉莲见他犯浑??〃刷〃地拉下脸,扭身就要下梯子。栓柱跨了大步赶上来,一把揪住
她的衣裳,不依不饶地说:〃想走?把偷的鸟还喽,俺还到饭铺里卖钱哩!〃
白玉莲尴尬地说:〃吃咧,咋还?〃
栓柱坏笑着说:〃让俺日一回,顶算还咧!〃
白玉莲〃呸〃地啐了他一脸唾沫,骂道:〃你混蛋,回家日你姐姐、妹妹去!〃
栓柱翻了脸,劈手把她掀倒在房顶上,抬腿就要往下踹。白玉莲害怕他踹掉肚里的娃
娃,吓得〃啊〃地一声尖叫,爬起来往东跑。
秧歌班的房子和西边另外四家并排着坐北朝南,白玉莲跑了两步醒过神来,看了看房
下的平地,头有些晕。
栓柱幸灾乐祸地骂道:〃你他娘咋不跑咧?俺日你还是轻的,没准儿还先奸后杀哩!〃
栓柱逼过来,白玉莲真的害怕了。她料定他不会下杀手,但凭他的浑劲,没准真敢在
房顶上干出那种事体。
栓柱醉红的眼珠子色迷迷盯着她胸脯上的酒酒,一步步往前磨蹭。
白玉莲被逼得没了退路,把心一横,走到房边,回头撕着嗓子狂喊:〃臭栓柱,你个狗
日的,俺肚子里怀着娃娃,你成心逼死两条人命哩〃
这声喊叫果然见效,栓柱愣怔片刻,〃呸〃地啐了口唾沫,回身将网眼里的野山雀一个
个摔死,骂咧咧收了网下房而去。
白玉莲惊出一身冷汗,见他走远,蹭过来心疼地拣起死山雀。
西边老刘家的二媳妇在院里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和瞧不起。白玉莲在房
上和她的眼神打个照面,暗暗咬了牙关,硬头皮顺着梯子下了地。
在房上一通有惊无险地折腾,白玉莲吓了一身热汗。抖开口袋倒出死山雀的辰景,翠
蛾迈着急慌慌的步子到了院里。
翠蛾没听见她在房上喊叫,看着几个死物,皱了眉说:〃多大人咧,还摆弄鸟鸟?〃
白玉莲蹲下身子,用手采着野山雀的羽翎,苦笑着实心实意地道:〃姨呀,你不晓得俺
咋过着哩!瓮里还有三顿两顿就断食咧,好歹这也是肉,给芒种补补身子,再说……再说俺
也嘴馋,让肚子里的娃娃吃哩!〃
翠蛾吃惊地问:〃你……有喜咧?〃
白玉莲笑了笑说:〃是芒种的。他成这个样样咧,来世上一圈,咋也得有个后留下哩!〃
翠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