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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是等月亮出来再走,或者干脆在这里等到天亮最好。露留一脸不高兴,他说:〃我可不能让天狗摸屁股,不能在森林里呆多久!〃妹妹,他居然反复地说带侮辱性的话。可是我终于说服他等到月亮升起,照到原生林边上来的时候再走。我们当地从大人到孩子就知道迟升的月亮出来之前天狗如何如何的骂人话,可是却把一个人在森林里过夜根本不当回事。露留怕我坐在石头上睡着了,所以不停地跟我闲聊。同是生活在一个家里,可是以往我却没有和他多说过话,这样一番经历,倒是起了唤起我们彼此应该关心的作用。
妹妹,可是露留此番跟我谈的话却和平素他这个人大不一样,所聊的主题是和死有关的。他说他从来没想过死是可怕的。他说死就等于即使经过几千万年,任何东西也不存在的一片漆黑之中还有自己的种子。然后是再过几千万年之后,任何东西都不存在的一片漆黑之中还留有自己的灰,在这个中间的,就是现在这样活着的自己。现在这样活着,倒是奇怪的事。因为如果没有这中间的突然发出火光一般的活着这一段,以前的几千万年和以后的几千万年,那一直在一片漆黑之中的种子,也许始终是个种子而枯死。
于是我就使出了平素根本没派过用场的当哥哥的权威说,正因为在中间过程突然发出过火光,所以活着的人才觉得以后的一片漆黑可怕。可是他对我这想法并不反驳,只是说:〃像破坏人能活几百年可真好!〃那腔调表现出十分羡慕。升起来的月亮,照亮了曾经感受过几千万年黑暗的原生林这辽阔无垠的大地,浮现在这上面的仿佛窟窿一般的峡谷景观,让我这写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人,再一次想到创建期之后,直到〃自由时代〃,同外部世界隔离的漫长时代的孤独……
露留作为一名职业棒球选手注册登记之后的较短时期里,体育报的记者对于这个新队员曾经出于嘲弄的意图登载过一条花边新闻,内容是说这位新手的奇谈怪论的谈话。说露留投手说过,养育他的土地有的人有巨人族的血统,他自己不足月就生下了来,他和那些巨人们上森林里干活去的时候,他让巨人把他像插在劳动服前胸口袋里的自来水笔似的装进口袋。我发现,露留还被峡谷和〃在〃的孩子们已经民间故事化了的传承中的破坏人以及巨人化了的创建者们那些形象迷着呢。因此,我第一次看清他是一个受村庄=国家=小宇宙共同幻想养育起来的人,与其说他继承了血缘关系,倒不如说继承了深刻的灵魂关系更恰当。
就像表现出舞蹈才能的露旦角找到一位对献身尽力的阿姨一样,棒球上极有造诣的露留也有一个他称之为大哥的热烈支援者。细想起来,这个时期的我们俩这对孪生兄妹,因为其他成员各有各的资助者,由于沾了这种庇护余泽的光,生活上才过得下去。妹妹,正因为这个关系,你才长得那么漂亮,营养良好。父亲=神官对他的孩子只给以最低限度的经济照顾,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居然长大,这简直是个奇迹。父亲=神官让我受斯巴达教育,学习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还让你接受给破坏人当巫女的训练,这样,就把我们孪生兄妹变成了邻近各家共同的孩子。
战后,父亲=神官把神话、历史研究推到神秘主义阶段,所以常常怀着一个忧郁的心,穷追不舍地思考脑子里那些黑暗的漩涡。他既然如此,也就无法指望他对于不和他住在一起的孩子们的生活给以多大的关心了。父亲=神官沉浸于黑暗漩涡一般的思考,仿佛撞在石头上跌了回来随后以爆发之势,和他的长子露一的孤独之间的斗争也许明显化。就像被遗忘了的人扔在一边,一直当花匠的病人露一,向来不给任何人写信,父亲=神官单方面给他写的信上也只谈他自己的忧郁,开头也就是一年写两三封信。身在异乡的精神病院真正陷于孤独的时候,是在他退院和崛起的十年之前开始的,也就是父亲=神官更加忧郁,不再给他写信以后的事。回想起来,到了这个程度之前的父亲=神官,对于我们这些同他分居的孩子虽然没有给以明显的亲切照顾,但是对于我们住在这峡谷最低处的孩子也并不是根本没操过心。
露留处于悲剧、喜剧的纠缠不清之中,总而言之他成了戏剧性的棒球生活的庇护者,那位棒球经理大哥终于鼓励他们从峡谷出走,过起了跨太平洋的棒球放浪生活。这位大哥是峡谷唯一的一家鱼店兼饭馆而且还送外卖的铺子继承家业的小老板,经父亲=神官的介绍才和露留相识的。原因是在中国大陆上的战争初期,父亲=神官的神话与历史研究工作中,当时还是孩子的鱼铺老板的大儿子对于该研究工作给予了帮助。这鱼铺一家不用说根本不是我们当地创建期或者〃自由时代〃就有的家系,甚至也不是再次编入藩镇政权才开始有了的家系。对于这一事实,父亲=神官的历史研究早就有明确的回答。因此,即使他的出生之家没有任何古书,然而经理大哥对于父亲=神官的古书搜集起了巨大的作用,帮了很大的忙。经理大哥有一种本事,脸皮一点也不薄,很开朗,谁都不会对他加小心,高兴地接受他。父亲=神官就是托他请〃在〃和峡谷的老户把死藏的史料拿出来供研究之用的。本来父亲=神官是外来人,之所以允许他自由随便地这么作,是因为我们当地老人们在五十天战争以来,大家对于父亲=神官已经全面地接受他这一事实。但是,如果年轻的经理大哥不能轻而易举地从各家搬出装着古书的书箱,我想父亲=神官可能没有那份积极性亲自造访那家提出要求吧。对于父亲=神官那样奇特的人,并不给自己带来特别利益、甚至不惜显得自己低三下四百倍热情地去办这就是经理大哥从少年时代就已经显示出来的人格特性。
通过这些古书,父亲=神官挖掘出了〃自由时代〃结束之后的藩镇政权时代龟井铭助被召进城里这件事,并不仅仅像传承那样,只是为了把长期以来同外部隔绝的我们当地的时代错误故意说得有趣,说得滑稽。而是年轻的龟井铭助已经受到拥立年轻的藩镇诸侯的开明派家臣集团的注目,他们之所以对龟井铭助注目,是因为他们从蜡商那里得到的信息,其次是铭助本人出于深谋远虑,悄悄地去各地游学吸取经验,从而通晓京都、大阪的政情。已经过迟的判断,实际上藩镇已经得到京都的特别警戒的内敕,决定了对勤王藩镇的态度。担任仲介者的勤王公卿,本来是由铭助介绍,藩镇的开明派才和他们接触的。开明派一旦失去权力,藩主被处以安置在江户附近隐居的反动时期,对新权力发动起义而遭到失败的铭助,就把村庄=国家=小宇宙作为直属于天皇的存在的企图,放在指望和公卿的关系这个基础之上了。结果是铭助进了监狱,然而藩镇却继续为勤王而大肆活动。铭助死于狱中的那年,恢复了权力的开明派的诸侯家令根据铭助生前留下来的建议书,前往长崎买了轮船。因为买船而花费巨额公款,家令引咎自责而剖腹自杀。据父亲=神官有根有据的推论,如果龟井铭助不死于狱中,他一定和备受指责的家令一起,用这轮船去发现新世界而开往南美大陆。实际上开明派还没有丧失权力,铭助尚未失去自由的时期,铭助和家令集团的人就已经为实现轮船拖航而建造了海港。父亲=神官已经查明,由于通过该项事业而同渔民们建立起来的关系,死于狱中的铭助的家属们甚至得到能够把熟鳁鱼干带进峡谷和〃在〃的权利。
父亲=神官此项历史研究给予经理大哥的启示,使他想到不能只把鱼铺开在我们当地这个狭隘的空间,发挥想象力又在别处开了几家。据说他十七、八岁就去了朝鲜,在新义州入伍当兵,然后当了宪兵。战败之后赶快复员回来,专门经营鱼和牛肉的黑市生意,他的经营圈已经扩大到东京、大阪、神户。然而他经过父亲=神官的劝告,很快地就把日渐繁荣的经营网点的活动缩小。这件事可能是经理大哥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成功的事业。妹妹,不久就有了这样的传说:经理大哥以超过一介鱼店限度的规模,支援露留的棒球事业,那钱全是作黑市生意时积蓄下来的。
不过和传说中的在中国当宪兵时代和在东京、大阪、神户作黑市生意时代的经理大哥的形象完全相反,在峡谷的日常生活中的他,却总是一副滑稽相的随波逐流的人。到峡谷的定时制高中前来任教的未婚女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