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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崔志明没有找工作,要么在外闲逛,要么拆东墙补西墙还债,直到所有人远远躲开。当麻红梅深夜疲惫回家,发觉女儿独自看电视,丈夫满嘴酒气地抽中华烟,把家里天花板都熏黑了。她仅仅说了崔志明几句,就被抽了个耳光,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但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在女儿发现前悄悄抹掉。
放高利贷的总是上门,有时还会骚扰女儿。麻红梅用铁棍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治安拘留十五天,还丢了工作。丈夫却没到公安局来接她。当麻红梅独自深夜到家,崔志明正从小发廊回来,带着浑身劣质香水味。他走进女儿房间,看着熟睡中的十二岁少女鲜嫩白皙的大腿。麻红梅将他揪到外面,说要跟这男人离婚,崔志明却抽着烟说:“你可以跟我离婚,但我是小善的爸爸,我必须跟女儿在一起。”
“休想。”
“对不起,法院不会把孩子判给一个刚被公安局拘留过的妈妈。”
崔志明说得没错,何况这离婚官司必须回老家打,那里的法官恰是他的发小,麻红梅知道自己必输无疑。
“可是,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把小善带大呢?”
“算我运气好,女儿长得漂亮,发育得又早,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带她去东莞,很快我们父女就能发财了。”
看着丈夫黑青的眼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并丑陋不堪,麻红梅在心里画了个红色大叉。
不久,她有了新的发现——几个月前,崔志明给妻子上了高额人身保险,一旦麻红梅意外亡故,他就能获得上百万的赔偿。
那个夏天,崔志明说在郊外看中一个废弃厂房,可以盘下来经营废品生意。他带着麻红梅来到荒野,空荡荡吓人的废墟里,堆满各种易燃物品。崔志明正要从背后将她推入井底,早有警觉的麻红梅躲过一劫,两人展开生死搏斗,麻红梅抽出藏在身上的榔头,最终将丈夫砸晕过去。
她已猜到崔志明的计划——放火将妻子烧死,伪装成意外事故,领取保险赔偿。麻红梅同样也放了把大火,无人旷野里烈焰冲天,将要把崔志明烧成灰烬。忽然,她改变了主意,冒着葬身火海的危险,将丈夫救出。并且,留下他的衣服、钱包还有证件。
麻红梅将他囚禁在郊外的小屋,但这地方随时可能拆迁,必须另寻一个安全所在。
于是,她在市中心找到一栋烂尾楼,发现了荒凉的空中花园。
这鬼地方是天生的监狱。
麻红梅用了足足三个月,每天清晨来到烂尾楼,利用堆在十九层的剩余建筑材料——水泥、黄沙、砖块与石灰,亲手砌起坚固的黑墙。当时,周围没有任何高楼,无人可见这项浩大工程,即便在楼下仰望塔顶,也难以感受高空的变化。
终于,麻红梅把崔志明打晕后转移到空中监狱。
每个清晨,她都会上来送吃的,扔一瓶水和一个包子。偶尔会把女儿吃剩下的菜,打包带给饥饿的崔志明。天凉以后,她给丈夫送了席子、毛毯还有大衣。
除了过年那几天——麻红梅带着女儿回到老家,在流花河畔买了块墓地,在墓碑上刻下崔志明的名字,把他的衣服埋入地底。
第二年,崔志明怕妻子要在楼顶上关他一辈子,每天在墙上写“正”字,以免遗忘时间。反正再怎么喊救命也没用,他不再高声咒骂麻红梅,更不会抓得满手鲜血自残,而是每天对着墙壁发呆,简直十年面壁图破壁。
第三年,开春,他向妻子祈求泥土与石榴树苗。麻红梅满足了他的要求,监狱从此变成花园。当石榴冒出新芽,他开始制作捕鸟工具,甚至抓住可恶的老鼠,自己生火烤了吃掉。崔志明开始习惯于这个新家,至少安全而幽静,不会有高利贷来找他了,更不会有酒精、烟草、乱七八糟的女人与麻将牌的噪音。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崔志明不再提出放他出去,唯一的请求是让他看一眼女儿,但麻红梅无情地拒绝了他,虽然这时崔善刚考入大学。
一个个寒冬与酷暑之后,当墙上的“正”字已成百上千,被雨水冲刷得难以辨认,他再也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多少年。崔志明只能从雨后倒影里头,看到自己渐渐变白的头发与胡须,从挺拔迷人的中年男子,变成一个佝偻后背的老头。
六年前,崔善有个暑期找不到房子,只能跟妈妈一起住。多年来,她对妈妈从未关心过,比如每天清晨会消失一两个钟头。直到有天妈妈生病住院,连续一个星期,麻红梅对于病情并不担心,但总是看着窗外惶惶不安。
终于,妈妈在病房悄悄对女儿说:“小善,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否则,你爸爸就要死了。”
崔善一直以为爸爸死于那场大火,她十二岁那年。
于是,麻红梅将以上所有秘密告诉了她……
“小善,你来选择吧——是你自己把你爸爸放出来,还是报警将我送进监狱?”
最终,她的选择却是:“妈妈,告诉我具体地址,我去烂尾楼上,给爸爸送饭!”
那天下午,是崔善带着食物和水,登上这栋烂尾楼顶,送给饿得奄奄一息的爸爸。
当她趴在高墙之上,俯视那个骷髅般生存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怜悯,连一声“爸爸”都没叫过。
她还在恨爸爸,因为七岁那年的小白。
崔善只做了几天的临时狱卒,崔志明也没看到女儿的脸。不久,麻红梅提前从医院出来,继续对丈夫的漫长囚禁。
女儿始终保守这个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X也不会例外。
前年冬至,麻红梅在林子粹家做钟点工意外身亡。两周后,崔善才接到噩耗,匆匆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殡仪馆领取妈妈的骨灰,而是直奔这栋烂尾楼。
然而,崔志明消失了,整个空中花园一无所有,除了冬天干枯的石榴树。
爸爸去哪儿了?
要么是几年前死在了这里?或者早就被妈妈释放,如今躲藏在地球上某个角落?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现在囚禁自己的这座空中监狱,正是妈妈亲手建造起来的。
她早已忘了这栋楼的具体地址,更不清楚烂尾楼的名字,只知道在市中心,楼下有个市民广场公园,紧挨着贯穿南北的高架桥。
现在,这是她的家……
第二十五章 梦的最后
第一百一十九天。
巴比伦。
当中国第一个王朝尚未建立,这座城市已矗立于肥沃新月地带的末端。犹太人在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巴比伦之囚”后诅咒道:“沙漠里的野兽和岛上的野兽将住在那里,猫头鹰要住在那里,它将永远无人居住,世世代代无人居住。”
尼布甲尼撒二世最着名的遗产,是巴比伦空中花园。他的王后是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来自今天伊朗的西北部,那里有层层叠叠的山峦与森林。为了让王后见到故乡山水,尼布甲尼撒二世下令按照米底的景色建造空中花园,被古希腊人列入与埃及金字塔、奥林匹亚宙斯神像、亚历山大灯塔、摩索拉斯陵墓、罗德岛太阳神像、阿尔忒弥斯神庙齐名的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公元前539年,波斯大帝居鲁士征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消灭过斯巴达三百勇士的薛西斯王,下令摧毁巴比伦城。两百年后,亚历山大大帝决定修复这座古代奇迹。然而,大帝死于一只蚊子叮咬,巴比伦塔继续躺在幼发拉底河畔的废墟下直到今天。
以上是X的声音,昨天通过航模传来的录音笔。
崔善反复倾听这段并不新鲜的故事,仰望天空与四堵高墙,巴比伦塔与空中花园?
这天清晨,当她从雾霾中醒来,在墙角捡到一个女包,印着大大的LV标志,一摸就知道是山寨。
昨晚X又来过了,空气中隐隐有男人的味道。
这算是哪门子礼物?打开包,没有手机,更不会有皮夹子、餐巾纸、防晒霜、唇膏,甚至卫生巾。
但有一本护照。
大红色的封面颇为土气,打头就是PASSPORT,下面印着个国徽,像艘帆船载着几棵椰子树,最底下是一行英文——
REPUBLIC OF SODOMA
崔善反复念了几遍,忽然想起一部电影:索多玛共和国?
从没听说过这个国家,疑惑地翻开护照,发现第一页就是自己的照片。
晕。
那是一年多前她拍的证件照,怎么会出现在这本护照上?再看底下的英文,写着一行陌生的名字——
Surname:ZHANG
Given names:XIAO QIAO
按照最常见的中国人的名字,倒翻过来就是“张小巧”?很有赵本山的《乡村爱情》的味道啊。
底下有英文的出生年月,却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了一岁。生日从6月22日变成了12月22日——从夏至出生变成了冬至,正好地球公转了二分之一。
英文的出生地则是FUJIAN CHINA。
福建省?崔善这辈子都没去过。
护照再往后翻,除了一些原本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