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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滨海市
因着电视剧《黑三角》而重温1977年的老电影《黑三角》之后,最念念不忘的,是里面那个叫“松滨”的城市。
天堂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天空总是晴朗,树木总是碧绿,整个城市像是永恒地停在一个漫长的夏天里,路上很少有车,街上很少有行人,人们只出现在公园里,他们的穿着极其干净整洁,肤色和体型显示出良好的营养状况,举止也总是彬彬有礼,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走路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屋子里也总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只水杯,也总是恰好摆放在0。618的位置。公安干警是英俊的,老大娘是慈祥的,美女的婀娜和妩媚也恰到好处,既显示了女性之美,又不引起非分之想。没有夜市,没有垃圾,没有废墟,没有噪声,即便最勤勉的警察局长也没有胃病,人际关系和谐得令人发指,当女主人公伤心的时候,总是有个大嫂及时地把她揽在怀里,别人则关切地围在四周,形成古典油画的标准构图。
中国最神秘的城市,大概就是这些经常出现在反特、侦破电影里的“滨”字号城市了吧,滨海市、滨江市、松滨市、滨×市。。,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过来的人,都曾盯着银幕上的滨海市车牌和滨海市公安局的单位名牌,万分苦恼地想要弄个明白,这个滨×市,是否存在?它在哪里?
《新周刊》做过一期《城市意外》专题,提到了这个神秘的滨海市:“天津有滨海区,江苏有滨海县,青岛有滨海大道与滨海学院,但中国就是没有一座城市名叫滨海市。”而滨江市,曾经存在过,现在已经成为哈尔滨市道外区。
但它们在地理上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因为那些发生在“滨”字号城市的故事,不论是《黑三角》(1977年)、《斗鲨》(1978年)、《风浪》(1979年),还是《暗礁》(1977年)、《第十个弹孔》(1980年),影片结束后的鸣谢单位,往往位于大连、青岛、广州、厦门,由此可见,它根本是一个只存在于中国电影版图之中、显示群众社会想象力(对于天堂的想象力)的城市。
但使得这个天堂一样安详的城市进入电影的,是秩序的被破坏,凡是与这个城市有关的电影的叙事流程,通常都是:完美的世界——秩序被破坏——清理破坏秩序的因素——重新回到秩序。几个优美和谐的城市美景镜头之后,一具女尸,或者一封来历不明的电报,扰乱了这个天堂的秩序,快乐明净的生活即将不保,群众被发动起来,英俊的警察行动了起来,麻烦于是得以解除,一切重新回到完美世界。与完美的世界对照的,是那些破坏者们所在的地方,他们出现的时候,通常没有什么好光线给他们,光都从下巴颏儿打上来,配着阴森的架子鼓。
这个虚构出来的完美世界,完全建立在剔除使它不美和有可能丧失秩序的各种因素的基础上,它持续终生的奋斗目标,就是全力保持它的美。这种完美世界重新获得秩序的故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从银幕上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是在《功勋》、《刑警队长》等电视剧里,以及最近风行一时的谍战片之中。一次再次,我们在影视剧里,剔除了一切不美的、有可能破坏秩序的元素,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完美无瑕的滨海市。
我们的尤利西斯
我的尖刻有一部分是跟我母亲学来的吧,有天,我弟弟伸长了腿坐在窗台上,我妈妈捏着一块抹布经过,似笑非笑地说:“马路天使哦!”又一次,她这样讽刺一个总要在小城的所有场合露面的文化馆女老师:“以为自己是亲王呢!”
幸亏我生在上个时代的末尾,还来得及逮住两个时代的交叉点,在资料电影和老画报里看见过亲王,知道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也懂得活学活用地把笑点延续下去。后来我住在远离故乡的海边小城,本地的朋友怕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发闷,有饭局,一律邀我参加,有活动,不论和我沾边不沾边,都叫我去凑热闹,我高兴地去了,却也勇敢地自嘲:“搞得好像某亲王一样。”有我这样的人在,亲王的耳朵根子,大概始终是热的吧,不过,恐怕要不了几年,也就没有人会用他来做比了,那时候,或许会出来一个K先生、M殿下、或者银河2046—Ⅱ型机器人,成为类似状态的代言人。
我们日常的那些隽语、金句、笑话,多半是各种典故的反复利用。来自电影和电视里的尤其多。有次在风景区,有个朋友故意像一只鸟在草地上踱步那样,在树木后面走来走去,并且严肃地、大声地说着:“I lovemy mother land;I love the morning of my mother land”,没笑的人,或者是没反应过来,或者是没有看过《庐山恋》。又一次是在电影院里,银幕上是《十面埋伏》,英俊的捕快诚恳地问美丽的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观众席里有人接话:“那就一洗了之嘛!”全场顿时哄堂大笑。还有“我胡汉三回来了”,“高,实在是高”,“做人要厚道”,还有“鬼子进村”那段旋律,甚至我在农村,看见人家的烟囱,手痒痒地想去堵上,大概也是因为《小兵张嘎》。所谓时代的记忆,落实到最终端,或许就是这些四处流传、惹人会心的字与句。
所以,每当有人说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难懂的时候,我就暗自想,其实那也不过是一本典故荟萃吧,所有那些貌似晦涩的句子,需要文学家皓首穷经地加以注释的,什么“灵魂的刽子手”、“身着土黄色军服的哈姆雷特们”、“据说1849年已故女工”,在当时报章上恐怕也不过是寻常,在小酒馆里,也不过是普通人递来送去的玩笑话。
而我们这个时代的字句和最常见的现象,写下来,稍加修饰,在一百年以后,恐怕也就成了一段千古难明的意识流,“死亡的砖”——说的是黑砖窑,“被孩子围绕的超市”——说的是家乐福,而考古学家在一万年以后,面对着废墟墙壁上反复出现的各种数字,困惑地写下无数研究专著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那叫办证电话。
侥幸之心
《大白鲨》一九七五年
我的家乡发生了一起山体滑坡事件,一个住宅小区里,一幢楼的两个单元的楼体被全部摧毁,三十余户居民受灾,八人被埋在废墟和黄土下,最后有七人遇难,其中还有孩子。
专家出面解释说,那个小区所在的地方,地质结构复杂,有断裂带分布,很容易发生滑坡、坍塌等灾害,早被划定为地质灾害高易发区和重点防治区。出事的那天下午,那里已经出现了滑坡的迹象,物业公司曾通知住户撤离,一些居民撤走了,另一些居民不听劝,在晚上返回了住处,夜里九点左右,滑坡发生了,最悲惨的一句话,我恐怕会记很久,灾难发生前一瞬,站在楼下空地上的母亲给返身上楼的儿子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妈,我现在就是跳楼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地方建起一个庞大的小区呢?要把这个状况解释清楚,真需要一本书。2006年,有朋友经过我们那个城市,我陪她去登山,在山顶,她看见了位于山间、被黄土山和红色的岩砾包围着的那个开发区,惊讶地问:“那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呢?”我只好向她介绍了这个城市的地理状况和经济状况带来的种种局限,算是对那个小区存在的原因的解释。她听了之后,真诚地、无心地感慨着:“人类的生存能力真是无限强大啊!”她说得诚实,我听得耳热。
但,使得这次滑坡事件变得略微复杂起来的,是居民事先得到了提醒,但却忽视了这提醒。我想起斯皮尔伯格电影《大白鲨》所建立起来的灾难片套路,在灾难发生前,总有个先知先觉的人大声疾呼,对人们进行警告,却被当做疯子,直到灾难变得无可挽回。这个套路多年来一直被沿用,从《月光光心慌慌》系列中的那位大夫,一直到《疯羊》和《撕裂人》,惊悚片里,总有个人担负起提醒之责,但站在他们对面的,是贪婪的商人,他们担心发出警告会影响旅游收入,或者会破坏一场官员剪彩,于是竭力压制和攻击这警告。与商人的弹压合谋的,是人们的侥幸之心,他们总是相信,离奇凄惨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要有人做出保证,他们很愿意相信。
侥幸之心普遍存在。朋友的身体出现了疾病症状,上网查询,疑似某种发病率很低的疑难病,他顿时释怀,因为他相信那是低概率事件,自己肯定不在那发病率范围里,但另一方面,他却一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