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伦之恋
报纸上每天都会报道命案,有些会被忘记,有些会被记住。几年前的秋天发生在贵阳的一件命案,我却还记着。四十五岁的女教师同时与两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来往,最后,其中一个用一把三十厘米的长刀杀死了另一个。
最令人不愉快的细节在这里,当两个男孩子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后,她为了均衡这种关系,就对甲说,她之所以还和乙保持来往,是因为乙占有欲很强,始终缠着她,不许她和别的男人来往,甚至用自杀威胁她,而她也以乙的存在为由,对甲忽冷忽热,吊足了甲的胃口。当甲想和乙谈话时,又被她坚决制止。而在乙那里,她又怎么解释和甲的来往呢?估计也是同一套手法,但这已经不得而知了——乙已经被甲杀死了。现在可以知道的是,两个男生自与她交往后,都由开朗变为孤僻,一个变得“很瘦,眼睛里布满血丝,憔悴,皮肤黑了,眼神也变了”,另一个也变得“很恐怖,会砸桌子,踢凳子,冷笑,撕书,撕卷子”。总之,她始终在高处,控制一切。
日本电影《不要嘲笑我们的性》也讲述师生间的不伦之恋故事。三十九岁的大学女教师,有夫之妇,遇见了十九岁的男生,才见了他两次,就又自然又轻盈地拉过他的手来,闻闻他手背上的墨香,稍后就邀他去家里担任模特,还大方要求画他的裸体。他脱衣服的时候,她还佯装羞涩地转过身去。她实在太老练了,十九岁的男生若不心甘情愿地奉上身体和爱情,并被她摆弄得团团转,简直都对不起她吃过的盐。但对于十九岁少年来说,这段与有夫之妇的恋爱照样成为他一生最美的记忆,因为有阻碍,因为未完成,反而成了心中的古希腊,日越久天越长,越呈现出琥珀色青铜色的难忘。
又想起《洛丽塔》,中年男人对小姑娘的心理活动,简直洞若观火。她的幼稚、愚蠢、小小的贪婪,全被他看在眼里,并善加利用。还有塞林格对他的小姑娘情人们,也不过如此……原来,我们内心的许多美好记忆,不过是这么来的。我们当初的骚动、急切、痛楚,都有人像了如指掌的上帝一样俯视着、调度着,所谓阳光灿烂的日子的B面,不过是一本勾引家日记的一个小小段落。
所以,现在我可以为“不伦之恋”重新进行定义,绝非她四十而他十四,也绝不是她是主妇而他是处子,或者他是怪叔叔而她是身轻体柔不谙世事的小萝莉。所谓不伦之恋的不伦之处在于,他(她)什么都懂,她(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她)在调度,她(他)却以为是自己自发的侵袭;分明一切都出自他(她)的培育,看起来却像是她(他)的迫不及待。所以贵阳命案中的少年,杀了自己的同伴,却还以为是对自己的老情人实行了保护。所谓不伦,其实是识字的人拿出卖身契来让文盲画押,是古董鉴赏家佯装无事地用买狗食盆的价格买走了宋朝的瓷器,是资源信息和经历完全不对称下的人伦。所谓年龄、阶层的差异,不过是这种不对称的外化。
不伦之恋事件和电影,就是这样,把我看待前半生的眼光都刷新了一遍。
不可饶恕
相信许多人都和我一样,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普通人是否有权绕过法律,去对恶行做出惩罚?甚至是过度的惩罚?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电影《不可饶恕》面沉如水地给出了答案。影片中,一个暴戾的牛仔,用刀将一个妓女毁容,使她几乎命悬一线,并且从此只能从事苦役,而牛仔却被治安官轻轻放过,他甚至懒得动手对他施以鞭刑,仅仅判他赔偿七匹马。于是,受害的女人和她的同伴,用辛苦赚来的皮肉钱,凑足一千美元,聘请杀手将牛仔杀掉。杀手最后不但杀死了牛仔,甚至买一送五,将治安官及其喽啰一并送上西天。
她们为什么宁肯倾家荡产,让整个小镇风起云涌,也要杀掉牛仔?因为法律惩治的是恶行,却惩治不了恶。而恶行往往只是持之以恒的恶的某一次结果。乱世洪荒中,甚至没有法律,全凭治安官信口开河做出裁决,而他所做出的裁决,与恶行的严重程度相比,是大打折扣的。并且,这惩罚最后还得不到执行,因为代表了权力机构的治安官已经从判决中得到了满足。甚至,他与牛仔可能一样有着恶的元素,所以不自觉地要去袒护恶,要大事化小,要草草了事。所以,女人们一定要启动私刑,一定要杀死牛仔。对她们来说,她们不是在惩罚某一次恶行,而是在惩罚恶。她们不肯宽恕的,不是这次恶行,而是滋生恶纵容恶的环境。所以,她们宁肯让这惩罚超出恶行所应承受的范围,也要将惩罚进行到底。
中庸主义只有在中庸的环境里才能存活,理性需要持续不断的理性进行浇灌,而在周围盛产奇迹、一切人和事都突兀离奇的时候,当恶总是被庇护、恶的方式成为通用方式,并且普遍得不到有效惩罚的时候,人们不得不倾向于走极端,以极端主义的方式去释放情绪及解决问题。一起恶行得到过度的惩罚,不一定是因为它所达到的恶的程度,而是因为它往往会唤起积蓄已久的极端情绪。
“打死小偷”就是这种极端情绪的典型表现,在各种合法和不合法的侵害中,小偷所能造成的结果,几乎是最轻的。小偷亦是最弱的,却很容易成为群众积蓄已久的愤怒的出火口,成为群众所不能惩治的所有罪行的替罪羊。所以,在百度搜索“打死小偷”,竟有1;960;000条结果,村民在打死小偷,反扒志愿者在打死小偷,大学生在打死小偷,保安在打死小偷,某市在去年前三个月,就打死了五个小偷。
而《不可饶恕》里的女人们,在一百多年前,大概也是在那样极端的生活里,悄然决定了,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与周遭相处,不饶恕,不宽恕,因为,她们从没得到过宽恕与安抚。
《不可饶恕》一九九二年
看够了没有?
我所钟爱的导演迈克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在他的电影作品《趣味游戏》中,有好几处神来之笔。
哈内克最著名的作品是《钢琴教师》和《躲避》,但他电影中最精致、利落、毫无斧凿痕迹的,还要数《趣味游戏》。他第一次拍摄《趣味游戏》是1997年,还未因《钢琴教师》举世扬名。尽管《趣味游戏》也曾出现在当年的戛纳电影节上,但它那奥地利电影的身份,阻碍了它给更多人看到。所以事隔十年,他还是心有不甘,一个镜头也不改地将它翻拍,邀请娜奥米·沃茨、蒂姆·罗斯出演,并由华纳发行,于2008年在北美上映。
不论在旧版还是在新版里,电影中作恶的青年,会忽然脱离电影情境,一次次望向镜头,似在炫耀战果,又似在征询观众反应。甚至有一次,在对剧中人施虐之后,他还面对镜头问出了声:“你觉得怎么样?”在女主人公开枪杀死其中一人后,恶青年还狂暴地找到遥控器,将剧情倒转(真是天才荡漾的一笔)。而在全剧的最后,两个青年还在向观众征询意见:“已经够了吗?你想要一个真正的结局和一个说得过去的进展,不是吗?”
看到这里,忽然明白了,迈克尔·哈内克当这是个游戏,而游戏里的世界,对我们而言是虚拟的,在游戏而言是真实的。在任何一个紧要关头,我们都可按下停止键,让这个世界的一切终止。我们的选择却是漠然地继续看下去,直达结尾。正是我们的关注、观看,驱动了暴力,并使暴力得以继续,即便那只是电影中的暴力。
观看是否驱动了暴力?是否在客观上加大了暴力的影响力,并成为它们内在的燃料?也许是。“艳照门”的肇事者,正是意识到会有人观看,才将照片放上网络,我们的观看、关注、议论则促使他散布更多的照片。广东开平那群对少女施暴的流氓,也正是知道会有人观看,才将性虐少女的视频放上网络;那些以人肉引擎的方式侵犯别人隐私的网人,正是知道,即便是批评,也是一种变相的关注,更加扩大他们的震慑力和影响力,才目不斜视地将行动进行到底。现实中,在街头打老婆的男人,也正是因为人们的围观,才愈发得意,连殴打的动作和辱骂都有了表演性质。
这大概是我们和许多事物必然的关系形态:我们都是链条上的一环,既承受着不快,也施加自己的影响令别人不快;既是受害者,也是不动声色的加害者。
《趣味游戏》二零零八年
例外状态
杰西卡·兰格主演的《弗兰西斯》中,有一幕令我异常震撼。
影片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