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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灵,明鉴此心,杜根绝祸,为子孙世世造福。青山等倘有心存不正,挟嫌怀私,判断不公,即属死有余辜,”他忽然仰起头来,紧蹙着眉头举起右手,提高了喉咙:“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群众一齐举起手来叫着。空气给震动得呼啸起来,接着半空中起了低声的回音,仿佛有不可计数的鬼魂在和着。
“断子绝孙!”
宣誓完结了。傅青山把那张黄纸焚烧在台上,然后显得非常疲乏的样子,颓唐地站了起来,坐倒在一把椅子上,喘着气。随后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只金表来,皱着眉头,望了一望。
“九点钟了,”他说。“我们先来问证人:阿方女人,阿元嫂,葛生夫妻,丰泰米店长工!”
“乡长说,先问证人!”黑麻子大声叫着:“阿方女人,阿元嫂,葛生夫妻,丰泰米店长工,都到台上来!”
台下起了喧哗,有的在找人,有的在议论。
“这里都是男人,哪来女人!”有人这样叫着。
“到外面去找来,到家里去喊来!”有人回答着。
葛生哥首先踉跄地走上了戏台,低着头,勉强睁着模糊迷朦的眼睛,靠着角上的一个柱子站着。
接着丰泰米店的长工上来了。他面如土色,战栗着身子,对着台上的人行了一礼,便站在葛生哥的后面。
台下立刻起来了一阵嘈杂声。
“正是他!正是他!他和阿如老板一道去的!……”
“弥陀佛什么事呀?……可怜他没一点生气……”
华生正对着葛生哥的柱子站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葛生哥的面孔,觉得他又苍白又浮肿,眼珠没一点光彩,眼皮往下垂着,两手攀着柱子,在微微地颤抖,仿佛要倒下去的样子。
华生心里不觉起了异样复杂的情绪,像是凄凉,像是恐怖,像是痛苦,又像是绝望……
突然间,他愤怒了。
“全是这些人害他的!”他暗暗地叫着说,翕动着嘴唇,发出了低微的声音。
他阿哥是个好人,谁都承认的,但是他为什么今天弄到这样的呢?他可记得他阿哥年青时也是和他现在一样地强壮结实,有说有笑,是一个活泼泼的人,有用的人。十几年前,他阿哥一个人能种许多亩田,能挑极重的担子,能飞快的爬山过岭,而且也不是没有血气的人,也常和人争吵斗气,也常常拔刀助人,也常常爱劈直,爱说公道话。但是现在,他完全衰弱了,生着病,没一点精神,不到五十岁的人,看来好像有了七八十岁年纪,做人呢,虽然仍像以前似的肯助人,为人家出力,但已经没有一点火气,好像无论谁都可以宰割他一样。
他怎样变得这样的呢?
他种了大半世的田地,种出来的谷子,大半都归了东家,自己总是过着穷苦的日子。加之,这个看他肯帮助人,过分的使用他;那个看他老实,尽力的欺侮他;这个看他穷,想法压迫……而傅青山那些人呢,今天向他要这样捐,明天问他要那样捐,……于是他被挤榨得越空了,负累得越多了,一天比一天低下头,弯了腰,到了今天便成了这样没有生气的人!
“全是这些人害他的!”华生愤怒地蹬着脚,几乎想跳到台上,去拖住那些坏人对付他们。
忽然间,他被另一种情绪所占据了。他看见他阿嫂抱一个小孩和阿元嫂走到了台上。他仿佛得到了一种愉快,一种安慰,发泄了自己胸中的气闷似的,当他听见他阿嫂的一片叫骂声:
“你们男人开祠堂门,干我什么事呀?”葛生嫂蹬着脚,用手指着傅青山,叫着说。“我是女人!我有两个孩子,家里全空了!没人管家!没人煮饭洗衣!没人—;—;呸!亏你傅青山!堂堂一个乡长!人命案子也不晓得判!倒要我女人家来作证人!阿曼叔死在那里,不就是证据吗?你还要找什么证据!你和凶手是一党!你无非想庇护他……”
台下的人大声地叫起来了:
“说得对!说得痛快……!”
葛生嫂还要继续叫骂下去,但是葛生哥走过去把她止住了:
“闭嘴!你懂得什么!这里是祠堂,长辈都在这里!……”
“那么叫我来做什么呀,长辈还不中用吗?”
“做证人!问你就说……站到后面等着吧……”
葛生嫂轻蔑地噘一噘嘴,不做声了,但在原处坐下,把孩子放在戏台上,愤怒地望着阿如老板和傅青山。
阿元嫂一走进来,就站到傅青山旁边去,对他微笑了一下,就板着面孔对人群望着,态度很镇静。
傅青山坐在中间,不息地掏出金表来望着,显出不耐烦的神情。黑麻子时时往后台张望着。阿如老板虽然跪在那里,却和平日一样自然,只显出疲乏的样子,呼吸声渐渐大了起来,好像打瞌睡似的。
过了一刻,阿方的女人来了。人群立刻从不耐烦中醒了过来,嘈杂声低微了下去。阿方的女人蓬头散发,满脸泪痕,忽然跪倒台上,大声地号哭了:
“老天爷!我公公死得好苦呵!……叫我怎样活下去呀!……青天白日,人家把他打死了!……”
台下完全静默了。
“可怜我有三个孩子,”阿方的女人继续地叫号着,“都还一点点大呀……我男人才死不久,全靠的我公公,我公公……现在又死了……我们一家人,怎样活下去呀……活下去呀?给我报复!……给我报复!……”
台下起了一阵低微的欷歔;声,叹息声,随后震天价地叫了起来:
“报复!……报复!……报复!……报复!……”
棍子,扁担,锄头,钉耙,全愤怒地一齐举起了。
华生几乎不能再忍耐,准备跑到台上去。
但这时傅青山看了看表,站起来走到台前,挥了挥手,止住了群众的喧哗。
“听我说!”他叫着,“让我们问完了话,把凶手交给你们!……静下,静下……”
随后他回到原位上,叫着说:
“阿方的女人,你先说,阿如老板怎样和你公公吵起来的?你亲眼看见吗?”
“我……我就在旁边……他是来称租的……我公公说年成不好,要打对折给他……他不肯,说是乡长命令要称六成,我那苦命的公公……说我们收成不到三成……他,他……他就是拍的一个耳光……可怜我公公呵……”阿方的女人又大哭了。
台下立刻又喧叫了起来:
“谁说六成?……谁说的六成?……”
“乡长命令!”有人叫着说,“狗屁命令!……我们跟傅青山算账!……”
“跟傅青山算账!跟傅青山算账!”人群一齐叫着,“我们收成不到三成,我们吃什么呀?……”
博青山在台上对着人群,深深地弯下腰去,行了一鞠躬,然后挥着手,叫大家安静。
“六成不是乡公所定的,奉县府命令,”他微笑着说,“我负责,你们跟我算账吧……但现在,一样一样来,先把凶手判决了。我不会逃走的,只要你们不逃走……”他戏谑地加上一句话,随后朝着葛生哥说,“你过来吧,弥陀佛,你真是个好人……你是邻居,你看见阿如老板怎样打死阿曼叔的吗?”
葛生哥缓慢地拖着脚、走近几步,低声的回答说:
“我在田头,没看见……出门时,看见他们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和他打过招呼,他没回答,我就一直到了田头,什么也不晓得……”
傅青山点了点头。
“唔,葛生嫂?”他问,“你亲眼看见他打死阿曼叔吗?”
“我亲眼看见吗?”葛生嫂叫着说,“我看见他举起手来,我就会先打死他!我不像你们这些没用的男人!到现在还在这里啰;哩啰;嗦!……”
“那么你什么时候到阿曼叔家里去的呢?”
“我听见叫救命出去的,阿曼叔已经倒在地上,那瘟生已经不见了……我要在那里,决不会让他逃走……我不像你们这些没用的男人!……”
“阿元嫂……”
阿元嫂站着不动,也不回答。
“阿元嫂,”傅青山重复地叫着,“你亲眼看见他打死吗?”
“我在念阿弥陀佛,”她冷然回答说,“谁知道!”
“问凶手!问凶手!”台下的人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叫他自己说!”
傅青山看了表,说:
“好吧,阿如老板自己说来!”
阿如老板微微地睁开眼睛,泰然地说了。
“我不抵赖,我打过他……”
“啊哦!……啊哦!……”台下一齐叫了起来。
“他骂我畜生,所以我要打他……”
“不是畜生是什么!”有人首先叫着。
人群又一齐叫了起来:
“不是畜生是什么!……不是畜生是什么!……”
“我举起手来要打他耳光,但没打到,他就往后倒在地上……”
“还要抵赖吗?……还要抵赖吗?……”
“打!……打!……”华生愤怒地叫着。
全场立刻狂叫起来,举着武器,互相推挤着,想拥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