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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哥现在也有点不能忍耐了。他赞成华生的意见,先发制人:他还希望在十一月里赶走那些人,因为阿珊和菊香的婚期在十二月里。
“我相信菊香终是喜欢你的,”他对华生说,“因为有人在造谣,有人在哄骗,所以她入了圈套。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不怕她不明白过来。那时,她仍是你的。”
怎样下手呢?秋琴看得很清楚:只把乡长傅青山推倒,其他的人就跟着倒了。而这并不是难事,傅家桥的穷人全站在这一边。只要有人大声一喊,说不要傅青山做乡长,大家都会一齐拥出去的……
“听说官兵就要开走了,”阿波哥说,“我们且再等几天,待等他们孤单的时候动手。不要让他们溜走,我们得把他们扣住,和他们算账!第一要傅青山公布各种捐款的数目,第二要阿如老板退出租谷,还要招认出把死狗丢在井里—;—;这事情,我已经有了证据,并且后来那个水井也是他填塞的哩,华生!”
华生一听到这话,气得眉毛直竖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呀,阿波哥?”他说。“你既然有了证据,我们早就可以对付他了!”
“不,华生,”阿波哥说,“我们要和他算总账的。我还有许多可靠的证据,宣布出来了,傅青山,阿如老板,黑麻子,阿品哥等等都是该千刀万剐的。现在,傅家桥的穷人已经够恨他们了,推倒他们是容易的。我们一切还得守秘密。”
华生现在高兴地工作了。一天两天,他在计算着那日子的来到。同时他秘密地在计划怎样的发动。
傅家桥的穷人很多是和华生要好的,尤其是年青人。华生开始去看望他们了。虽然许多人没明白说要推翻傅青山,但华生只听到对傅青山一伙人的憎恨的话,有些人甚至表示了要华生来发动,他们愿意听他的指挥去做。
华生很高兴这种表示,但他不说出他心中的计划。他只劝慰着大家说:
“我们看吧,总有一天会太平的!”
几天过后,晚稻收割完了。农人们开始将稻草一把一把的扎起来,成行成排的非常整齐地竖立在田上。同时兵士们似乎渐渐少了。他们不大出现在路上,每天清晨和夜晚,有些兵士抬着子弹箱和兵器往北走了去。随后铺盖、用具也运走了。
最后,一天早晨,傅家桥上忽然不息地放起鞭炮和大爆仗来。官长带着末批的队伍,封了船只离开了傅家桥。傅青山那一伙人在两岸走着,一直送了许多路。
“啊嘘……啊嘘……现在可清静了……”大家互相叫着说,开了笑脸,“最好是傅青山那些坏蛋都跟了走,不再回来啊!……”
“不远了,”华生心中回答着。
他现在愈加忙碌了。什么事情都不给葛生哥和葛生嫂知道。常常清早和夜晚都在外面,连葛生哥也找他不到。
“华生又变了,”葛生哥喃喃地说,“年轻人真没办法。”
“我老早说过的了,这样大年纪,应该早点给走亲的呀!”葛生嫂又埋怨了起来。
但是几天过后,傅家桥也跟着变了。它的外表仿佛是平静的,内中却像水锅里的水在鼎沸,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憎恨和愤怒。
“晚稻割起来了,阿如老板又要来收租了!今年收成这样不好,怎样交得出呢?”
“不要说交租了,连活也活不下去了!”
“唉,真的,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到处都听见这样的话。
葛生嫂并不懂得这话的来源和作用,但她一听见就立刻叫起来了。
“真的,我们还能活下去吗?这样的日子:天灾人祸,接二连三的来!我们得想办法了!”
“想吧,你想什么办法呢?”华生故意问她说。
“什么办法吗?—;—;要换朝代!”
“什么朝代呢?”
“宣统也好,袁世凯也好,终归朝代要换了!”
“这话有理,”华生笑着走开了。
“我说你女人家少讲些空话,”葛生哥不耐烦地说,“你哪里懂得什么朝代不朝代!”
“我不懂得,倒是你懂得!”
“袁世凯也不晓得,还说懂得。亏得是华生,给别个听见了,才丢脸。”
“丢脸不丢脸,要换朝代还是要换的!你看着吧!”
“我看着。”
“自然看着,像你这种男人有什么用处,弥陀佛,弥陀佛,给人家这样叫着,这才丢脸呀!……”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争了,……你总是这一套……”
“谁先同我争的呀?……你不插嘴,我会争吗?……”葛生嫂仍不息地说了下去。
但是葛生哥已经走了。他要到田头去。
“谁有这许多闲心思,”他喃喃地自语着,“女人总是说不清的……”
他走到屋前,忽然迎面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阿如老板,挟着一包东西,一个是他店里的长工,挑着两捆空袋,一支大秤。
“来称租谷吧,老板?”葛生哥微笑地点点头说。他知道是往阿曼叔家里去的。
阿如老板没回答,仿佛没看见他似的,一直向北走了去。只有他那个长工微笑地和他点点头。葛生哥不禁起了一点不快,呆立了一会,望见他们的后影消失在破弄堂里,才默默地向田头走去。
“不晓得华生又是什么得罪他了,连我也不理睬,”他想,“唉,做人真难呵……”
他想到这里,心底里的无穷尽的郁闷全起来了。他实在是最懂得做人困难的。而同时也就是为了这困难最能容忍,退让,求四面八方和洽的。
“有苦往肚里吞。”他没一刻不是抱定这主意。
但是结果怎样呢?他近来也渐渐觉得有点不耐烦了。弥陀佛,弥陀佛,几十年来只落得一个这样的绰号。人家对他仿佛都是很尊敬,很要好的,实际上却非常的看不起他,什么事情都叫他吃亏,叫他下不去。譬如阿如老板吧,他以前多少年种他的田,租谷从来不拖欠半粒,宁可自己没有饭吃,也总是先把晒干车净的谷子挑送到他家里去;后来因为有一年大水灾,稻都淹掉了,实在交不出租,结果给夺了佃,只好再去租种别人的。但就是不种他的田,也还是给他奔走,给他使唤,给他做过多少事情,既没收他工钱,也没受他一点礼物,忽然为了跟华生吵架,就对他也变了态度了。那事情到底谁错呢?他并非不知道。只为了往大处着想,他才勉强抑制着华生,吃了亏去了结的。然而阿如老板还不满足,到处说华生的坏话,对他老是恶狠狠的恨不得立刻把华生宰了杀了一样。他几次客客气气的和他打招呼,也总是要理不理,好像没看见他,好像不认识他,好像他就是华生,就是对头似的。
别的人呢?傅青山,黑麻子,孟生校长,阿品哥,都说他是好人,一面却只是往他身上加捐加税,总之榨得出来就榨,逼得出来就逼,吓得出来就吓,并不体谅他苦。
“还能活得下去吗?”
这几天他时常听见人家这样的叫苦。真的,他已经不能活下去了。他欠的租和债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肚子里的苦闷也一天比一天饱满起来了,想到前程,真使他害怕。什么都摆不平直,就连自己一家人也摆不平直……
他越想越苦恼,背越往前弯,咳嗽接二连三的发作起来像心口要炸裂了似的,走进田里,两腿抖颤了,只得坐了下去休息着。
过了许久,他才觉得精神渐渐振作起来,同时他的念头也已经变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这样想着,慢慢抬起头来。
“我看你脸色不好哩,阿哥,”华生一路用锄头整理着水沟,到得葛生哥面前,说。“想必大病后没调理,不如回去歇一歇吧,现在总算清闲些了。”
“没什么,”葛生哥回答说,“只觉得不大有气力,坐一会儿就好了!你看,稻草快干了,紫云英大起来了,事情正多着呢……”
“不过是这一点事情,给我做就很快,你身体要紧呢。”
“那自然,”葛生哥微笑着说,“你年纪轻,气力大。我从前像你这样年纪也毫不在意的……做了一样又一样,这样收进了,那样又种大了,种田人也有兴趣哩……你看……”
葛生哥说着,渐渐忘记了刚才的苦恼,高兴起来了。
但华生已经铲着沟泥,走了过去,没听见他讲什么话,他的精力完全集中在锄头上。稻草不久可收了,田野上将是一片紫云英。它们虽和稻苗一样,需要雨水,但却不能长久浸在水里,有时须得开关着水沟来调节。他不能把水沟弄得外浅里深,让雨水倒流进在田里,但也不能开得里面的太浅,外面的太深,让雨水一直往外流出去。他得把它开得很平匀,关起来时使每一棵的紫云英的根,都能吸收到水分,开开后又到处都干燥。沟底里,有着不少的稻根和碎石,这里那里突出着,它们是足够阻碍那田野上千千万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