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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陆小凤比剑前,公孙大娘请求给他一个空隙,她要换,套衣服。
因为“喝酒要穿喝酒的衣服,比剑也得穿比剑的衣服。”
而且,“衣服也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
结果,她换了一套七彩霓裳出来,无风也会自动,就像是有几百条彩带飞舞。
她的剑还未出手,陆小凤的眼睛已经花了。
这就暗合了剑器是一种舞的看法。”
一只不过公孙大娘手中那一欢锋长一尺七寸,剑柄上系着红绸的短剑不是吃素的,剑光闪动间,是真正可以刺敌伤人的武技。不过她的剑法既然脱胎于舞,当然和别的剑法不同、因为这种剑法真正的威力,是需要“美”来发挥的,所以才专门制作了这件彩衣。
想想看,剑光飞起的时候,她霓裳上的七色彩带也开始飞舞不停;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灿烂辉焊的朝霞,照得人连眼睛都张不开;哪里还能分辨她的人在哪里?她的剑在哪里?若是连她的人影都分辨不清,又怎么能向她出手?
陆小凤在这种“剑舞”中当然也眼花缭乱,他最后只能凭一个快字,以快刀斩乱麻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手法,一要超越一个极限,到达一种境界。
由是,古龙说,在他的作品中,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堪堪可以算得上剑神。
为此,在《陆小凤传奇》中,他稍稍有点打破了自楚留香以来过分强调主角一个人的写法,分出了许多笔墨去写西门吹雪。
写西门吹雪的由“神”变成“人”,又由“人”变回“神”。
他最终要把这个人变得令人无法揣度、也无法思议。让他的人和他的剑溶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因为他要保持这个人身上的傲气,他绝不容许这个人混同于芸芸众生。
但一个人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神。要练成不败的剑法,当然要经过别人所无法想象的艰苦锻炼;要养成孤高的品格,当然也要经过一段别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历程。
往事的辛酸血泪困苦艰难,这个人虽然从未向人提起过,别人也不会知道。但古龙一定要把他生命的最重要的转变写出来,这样才会更令人信服:
可见,古龙倾注在这个人物身上的心血,甚至比“一号人物”陆小凤还要多。
谁会想到西门吹雪会爱上一个人,会和她结婚生子,但他必得经过这一段生命历程,才能真正成为“剑神”因为从求实到求虚,经由超越再回到执有,脱胎换骨,自我犹存,才是艺术。
只会在云端不闻凡俗之气的“剑神”,又怎能高出大多数人很多?
正如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一样,经过世俗生活的锤炼,他手中的剑术才会真正的不同凡响。
古龙作如是观,我们当然也作如是观。
剑神追求的当然是剑道。
所以,古龙从来没有费心去写西门吹雪手中的剑闪动出来的招式。
我们所看到的,经常是这样一些过于灵动的描写: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已开始不停地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招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他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这已是最后的一剑,已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剑锋是冰冷的。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叶孤城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看见他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刺痛一样。
而且,这样的描写已是最详细的了,在其他的故事中,我们往往只看到剑光一一闪已经有人倒下一……西门吹雪则对着夕阳吹他剑上的血。
这或许源于古龙有时候也喜欢打打机锋。会打机锋的古龙很明白“佛云:不可说,不可说”的意蕴。
在《决战前后》中,有两番对话很能体现他兆示在武功中的禅意。
头一番对话是皇帝和叶孤城说的: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皇帝道:“剑直。剑刚,心邪之人,胸中岂能藏剑?”
叶孤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此时此刻,我手中的剑已经够了……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己。……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下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惟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后一番对话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说的: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说:“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配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更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陆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是剑。
其实,谁看到这里,都已明白,叶孤城必败无疑,剑出不出鞘都是一回事。
果然如此。
这其中是不是就有庄、老的味道了?庄子和老子一向看重自然机趣,虚静游心,“物物而不物于物”。尤其是庄子哲学,则更是在“无为”,“法天贵真”的授意下,上天入地,化人为蝶,汪洋恣肆而不可控捉。
古龙的剑道就是如此。
那潇洒脱俗而又淡泊宁静的韵致,那迷离扑朔而又梦在醒中的了然,常常在我们面前展示出一个巨大的精神礼仪,它的噶矢之指向竟是神而非神。“魔说”有时便为“佛说”。
也就是说,古龙所示的禅意,不是禅,更非禅宗,只是越出了宗教界限的中国文化所特有的一种审美范畴。但因了这种禅意的体验,让我们于其中看到一片充满灵光的化境,一种隐现于有无之间的生命的搏动。
古龙想在凡俗生活中升华出一个瞬间包含着永恒的世界。同最精妙绝伦的艺术一样,那是一个超越了对立面,超越了因果关系,同时也超越了时空的世界,造化之功与匠心之运融汇贯通,合二为一。所以刚人其门时,理当见山不是山,见河不是河,但倘若深潜下去,悟出禅意,就会觉得天阔地广,情趣怕然,山又是山,河又是河了。
金庸的作品或许是“据于儒,依于老,逃于禅。”
古龙的作品呢?
从苏拭的一首诗里是否可以窥见一斑: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
永恒有时就凝结在瞬间。
●奇诡
以最少的力量获得最大的效果,
就是最优美的动作。
古龙是一个看淡人生的人。
任何事成为过眼云烟,在他也只是一杯酒,一串笑声。
古龙又是一个执着艺术的人。
他总是想在已有的限制中突围而出。为此,他不断地尝试,不管读者的见仁见智。
他常常借题发挥,只要有机会,他总要借题抒写他的艺术主张。
他曾经大声疾呼道:
我们这一代的武侠小说,如果真是由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开始,至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到达巅峰,至王度卢的《铁骑银瓶》和朱贞木的《七杀碑》为一变,至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又一变,到现在已又有十几年了,现在无疑又已到了应该变的时候!
要求变,就得求新,就得突破那些陈旧的固定形式,法尝试去吸收。
可见他对武侠小说的历史和传统了如指掌。
有历史的通道,就不会飘浮。
有时代的气息,则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了。
他对现代小说和西方小说也颇有研究:
《战争与和平》写的是大时代的动乱和人性中善与恶的冲突;《人鼠之间》却是写人性的骄傲和卑贱;《国际机场》写的是一个人如何在极度危险中重新认清自我;《小妇人》写的是青春与欢乐;《老人与海》写的是勇气的价值和生命的可贵。
这些伟大的作家们,用他们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想象力,和一种悲天悯人的同情心,有力地刻画出人性入表达出他们的主题,使读者在悲欢感动之余,还能对这世上的人和事,看得更深,更远些。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写法,武侠小说也同样可以用,为什么偏偏没有人用过?
谁规定武侠小说一定要怎么样,才能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