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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领头,後面跟了六、七个人,他殿後照顾,走一步、停一步。
那天的阳光灿烂、温暖,天空和远处的海都蓝得发亮。
儿子掏出香菸,为他们一一点上。
儿子感觉像犯罪,但当看到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逐渐出现和躺在病床的时候截然不同的神情时,他似乎已经不管那麽多了。
年轻的护士捧着药盘忽然出现在楼梯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群人。
儿子用英文跟她说:「就让他们快乐一下吧,忘记你所看到的。」
儿子无法忘记的是他看到父亲赶紧把香菸捏熄,手往背後藏,而脸上却出现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就跟当年自己好奇偷抽菸,却被父亲当场活逮的时候一样。
刹那间,儿子觉得自己和父亲竟然如此亲近,彷如曾经一体。
後来,这些人就在医院里一个接一个离开,没有人再回来。
抓住一个春天——
闹钟哇啦哇啦地响了,我彷佛从另一个美好而舒适的世界里云游归来,可是眼皮就是睁不开。
「小弟,起来啦,还睡!」大哥在邻床用那种自称很sexy的声音吼开。
「起来个屁,礼拜天!」我翻个身,「上帝创造世界第七天也要休息!」
「你个头,等下妈来你不起来事小,我挨骂事可大了!」
真的,哥们总不能互相残杀,说起来老哥也怪可怜的,自从妈不知从那里学来的那套自认极端有效的「最新教育法」之後,老哥就变成了「代」罪羔羊,没事被杀着玩的鸡:口口声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其实我早知道妈骂他的真正目标是我,只是为了配合妈「故意」以为我不知道,然後让我「自己去想」的程序而装傻罢了。那种所谓的「间接」教育真比「直接」教育来得「直接」多了。子女教育法应该由我们这些子女自己来编。
「甭坐在那儿装死,对了,告诉你一个快速苏醒法,我从读者文摘里头看到的,很有效!」
「得了,我累的半死,如果还有那种闲功夫,我不会多睡一会儿。」
「怎麽,睡了五、六小时还不够?人家爱迪生老兄一天才睡三四小时哪,昨天漏电啦?」
「去你的,大学生讲话老是不乾不净的!」我赶紧掀开棉被,跳下床来,因为老妈的拖鞋声已由厨房到了餐厅了。哇:「春寒料峭」,真的,还是相当冷的。穿裤子,老哥在一旁笑。妈开始上楼梯,穿上衣,妈到门口。
「妈!我起来了!」我大吼一声,老哥又笑。
「吃早饭了。」妈满意地说,拖鞋声远去,解除警报。
「哎,薄命的高三学生。」老哥说。看他舒舒服服地伸懒腰,冷眼旁观,真羡慕。
「当老幺最倒楣,」我说。穿上毛衣。妈亲手织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下楼让老妈高兴一下。
「少来,全家让你一个,嘘寒问暖,做错事有人代你挨骂,还不知足!」
「老哥,你不晓得,我一天到晚演三娘教子给你们看,可是总没机会看另一个小子演『高三下学期』!」
「小弟,你以为我们很喜欢看吗?其实说,老哥是乱心疼的!」
「你少肉麻当有趣!」
「小弟,我是说真的,全家只有我了解你!」
「谢啦,乾杯!」我端起空的咖啡杯子。「他每天早上都要喝xx咖啡……」
「你电视看多了!」老哥坐起来点烟。
「发誓,」我举起右手:「我那有时间看?」
「快下去,等一会女高音复起,我看你又要头破血流了!」
「哎,让我『薰』一口怎麽样?」看他抽烟真蛮有意思的样子。
「少来,等考上大学以後再说!」
「老哥,问你一句话!」我说。
「说吧,小子。」老哥弹了弹烟灰,动作蛮性格的。
「是不是考上大学以後什麽事都可以干!」
「对,不对,」老哥说:「会枪毙的事情不能干!」
大学生讲话永远像演戏。
「妈,小弟赖床!」二姊在门口叫。她是唯恐天下不乱之类的,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我把门打开,做了一个很性格的微笑。
「赖你个头,」我说:「你能不能留一个面子给我?」
「你这种人是不骂不成器!」二姊说。她始终是自以为很了不起的,很「成器」的人。不过这也难怪,从小念的都是「一流」学校,没有补习就考上第一志愿。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们家里的人彷佛都不太对劲,当然包括她。比如说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家是「严母慈父」,而大姊,二姊这种女流之辈却一个念化工,一个电机系;而宝贝老哥嘛,堂堂七尺之躯偏去念那种娘娘腔的教育系。要命!麻子常说我们家里的人都有神经病,我想有一点道理。
「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还不快去刷牙,什麽事都要人家叫,自己也不想想几岁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二姊说。
我把浴室的门关起来。女孩子的嘴是钢打的,男孩子的嘴是马桶做的──这是我们物理老师说的,真的,很有道理,一个是永远说不累,一个是又臭又脏。
「老姊,」我把门打开,一边挤牙膏,利用时间,忙里偷闲。
「干嘛!」二姊正在梳头,理工的,很有数学概念,六七,六八,六九……要梳一百下呢。
「不是我捧你,真的。」我说。
「怎麽,有什麽好话是吗?」七一,七二,七三……
「你今天穿的够骚的,」我说:「是不是挨『拔』去了?」
顺手把门锁上,唱歌,大声地唱:「怒发冲冠凭栏处……」,外头鬼哭神号,山崩地裂,我对镜子做个鬼脸,妈的,胡子又长了,唉,老了。
大阳照到了餐厅的窗子,天蓝得发亮,所谓碧空如洗是也。妈把落地窗呼啦呼啦地,全部推开,窗台上那几盆花正在妈的利爪下受罪,妈的动作就像小时候替我洗头一样,连撕带抓的。
「嘿,要开花了哪,老头子,要开花了哪!」妈大叫大嚷的。
「怎麽,自摸啦?」爸正徜徉在社论里头,只有像老爸那种怪人才看社论。
「菊花,要开了哪!」妈把整盆花从窗台上搬进来。
「看到了!」爸说着把手一挥,妈又抱出去。其实妈晓得,我也晓得,爸连瞧都没瞧一眼。
「爸!」我说。
「嗯!」
「你乱没灵性的!」
「什麽?」爸把【报纸】一丢,握着拳头跳过来:「你敢批评我?」
爸虽然老了,胖了,可是动作倒还是很灵巧,大概是当兵当久了的关系,你想想,从二等兵干到上校退伍要多久?二十多年哪!
「不敢,爸,」我缩着脖子喝牛奶,爸喜欢抓脖子,五爪神功。
「老幺,我看你吃到什麽时候,」妈在阳台上说,唯恐天下不知的样子。「现在几点啦,补习来得及吗?哎,自己也要想想,那麽大的一个人了,总不要妈一天到晚惦记着,妈会累!」
「老幺,」爸低声说:「快吃,快上课去!」
二姊下来,老哥也下来,个个神采飞扬,星期天,约会天,对大学生来说。
「爸早,妈早!」二姊。
「妈早,爸早!」大哥,奉承派的。
「还早哪?」妈头也不回地说。
「好棒的天气!」二姊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得体,得体,」爸说:「老幺,下面呢?」
「夜来麻将声,不知谁赢了!」我说,良机不再,没有幽默感的人只不过是个行屍走肉而已。
「老幺!」妈大吼一声。
「叛逆,叛逆呀!」二姊说。
老哥在桌下踢我一脚,爸摇摇头「六宫粉黛无颜色」地笑了一笑。神经病家庭,真的,男人女性化,女人男性化,甚至菊花也在春天开。
讲义、课本、笔记、红笔、蓝笔、车票、眼镜,都有了,钱,没有。
「老幺,八点了!」高八度的花腔女高音。
「来了!」我说。妈的弱点是不论她多生气,多急,只要答她一声,代表你在听她的话,她就会心满意足自动熄火。
这是爸二、三十年来的临床经验,不过真的很灵,屡试不爽。
「中午回不回来吃饭,你们。」妈说。
「不回来!」三个都说。
「老幺要回来!」妈瞪着我。
「得了,那麽远浪费时间,在外面吃饭好了,找个同学聊聊也好,学学人家念书的态度!」爸说。这就是常使我感激得痛哭流涕的父亲。生我母亲,知我者父亲。
「你不怕他去找个女学同联络感情?爸!」二姊满嘴圈牛奶渍,可是就不放弃说话的机会。
「老二,你不要讲话好吗?」老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皱着眉说,好老哥。
「有钱吗?」爸一边说一边掏口袋,意思是:孩子,我一定给你,不论你有没有。
「没有!」
「拿去,不要乱花!」爸快速扔过来,我赶忙接住。
「拿多少?」妈说。
「五十块吧!」爸说,善良的爸,两百元哪!
「妈,我走了!」我打开门:「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