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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问她话,她不答。他拿起她的手来,号她的脉,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给我马上拿些葡萄酒来,再去买些牛肉汁,”他对莫莉说。
她侧卧着,他试着往她嘴里喂酒,她没有作出接受或下咽的努力,酒流出来落到了枕头上。吉布森先生突然离开了这间卧室,莫莉抚摸着那只没有生气的小手,老乡绅心情沉重,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眼看着一个这么年轻而且肯定曾深受儿子宠爱的人已奄奄一息,他不由得为之心痛。
吉布森先生一步两个台阶地赶了回来,怀抱着那个半睡半醒的孩子。他毫不犹豫地进一步把他弄醒,毫不在乎地听他哭叫。他眼盯着床上的那个躯体。一听到孩子的哭叫声,她周身发起抖来。他把孩子放在她的背后,孩子抱着她往她身上爬,她转过身来,搂住了他,用习惯了的温柔母爱哼着安慰他。
她这种微弱的知觉不是意识而是知觉或习惯。吉布森先生趁她还没有失去这种微弱的知觉时用法语对她说话。孩子用法语叫“妈妈”给了他启示。这是她那已经昏昏然的脑筋最能领会的语言。事实上,法语正是她一贯受指挥并服从指挥的语言,只是吉布森先生原先没想到这一点。
吉布森先生的舌头一开始有点硬,渐渐地讲得顺当起来。刚开始他诱她作出简短的回答,后来回答长了些。隔上一会儿他就喂她一点葡萄酒,直到后来她能进一步补充营养。莫莉非常佩服她父亲安慰病人和对病人表示同情的低低声调,但她父亲说得快。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懂。
不过,过了不久,当地父亲做过力所能及的一切,他们又目到楼下之后,他对他们说了些她一路上的情况,这些情况他们还不知道。一路来得匆匆忙忙,不许她来她却来了的心虚,过分的忧虑.夜里得不到充分休息,再加上旅途劳顿,使得她最后经受不起那沉重的打击。后果会如何,吉布森先生非常担优。她在回答他的话时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胡话,他看出她神志不清,极力帮她清醒过来。他预料她还将出现一些躯体上的病症。他在那里一直呆到深夜,对莫莉和老乡绅安排了许多事情。从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有一点倒叫人觉得放心,那就是到明天——举行葬礼的这一天——她有可能昏迷不醒,无法参加。老乡绅一天来受到各种强烈情绪的冲击。已经筋疲力尽,现在他除了明天十二个钟头的痛苦和磨难外什么都看不到。他手捧着头坐在那里。不想去睡,也不愿意集中心思想他的孙子——不翻三小时前孙子在他眼里还是那么可爱。吉布森先生吩咐一个女仆,叫她看好奥斯本·哈姆利太太。他坚持要莫莉去睡觉。她争辩说她必须守在那里,他说:
“你听我说,莫莉,你要注意老乡绅,他要是听话,会少添麻烦。他要是由着自己,只会增加大家的不安。不过,人伤心到了极点,不论怎么样都是应该原谅的。至于你,今后几天有的是事情让你尽力气。现在你必须去睡觉。你眼下最应该干什么我很清楚,只可惜别的事情上我看不透彻。我后悔不该让罗杰到外边乱跑,他也会后悔的,可怜这孩子!我是否告诉了你辛西娅匆匆忙忙地去了她伯父柯克帕特里克家?我猜想,她到他家去就不去俄国当家庭教师了。”
“我相信她当时说要去当家庭教师是真心话。”
“不错.不错,当时是真心的。不过,那主要是为摆脱当时当地的不愉快环境。她的柯克帕里克伯父会给她另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会比她到俄国诺夫哥罗德的冰宫去当家庭教师更有意思。”
他想把莫莉的思想转到别的事情上,他达到了目的。莫莉不由得想起了亨德逊先生及其对辛西娅的求婚,还有后来辛西娅的多次暗示。她在猜想,在希望——她希望怎么样?是不是她要睡着了?对此她还没有完全肯定便真的睡着了。
在这之后,漫长的一天又一天都是在变化不大的忧虑中度过的。在奥斯本·哈姆利太太病重期间,似乎谁也没有考虑让莫莉离开哈姆利庄。并不是她父亲要她积极主动地护理病人。老乡绅让她父亲全权处理一切,他雇了两名能干的医院护士守候在不省人事的埃梅身旁。但是他需要莫莉执行更须细心的指示,如病人的治疗和饮食。也并非需要她照顾小孩。小孩只喜欢她一人反而引得老乡绅嫉妒,因此有一名女仆被指定专门看管小孩。但是,当老乡绅为对不起死去的儿子感到极度悔恨时,或者当他在这个儿子的孩子身上发现了什么特别可爱之处时,或者当他由于埃梅久病不起结果难料而心情沉重时,他有话憋不住要说,需要有个人听。莫莉不像辛西娅那样会笑容可掬地耐心听别人说家常,但遇到她关心的事情,她会产生共鸣,十分耐心。在目前情况下,老乡绅显然认为埃梅是个累赘,莫莉只希望他不要真的有此想法。并不是说,倘若把话挑明了,他会承认他的真实看法。他的看法隐藏在内心深处,模模糊期,他也在同它斗争。他反复地讲要对人宽容忍耐,而不能忍耐的实际上只有他自己。他常讲,如果她病好转些了,但未彻底恢复健康他就决不能让她走。然而除了他以外,谁也没有去想她留下孩子自己走掉这种毫无可能的事。莫莉有一次问过她父亲,她可不可以向老乡绅直陈打发她一个人走不那么容易,她不会同意和孩子分开,等等。吉布森先生只答道:
“静待时机吧。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老仆人们都非常喜欢莫莉,这是有道理的。她平常严于律己,当然,他们也是看她父亲的面子,而且,他们还意识到,但凡涉及到她个人安乐舒适的事情,她从不过问,悉听他们安排。假如老乡绅得知他们对她照顾不周,而且只亏待了她一个人,那肯定会怒不可遏。但是莫莉对此从不计较,只是一心一意为别人做事,牢记着她父亲每天来吩咐她干的各样事情。也许是她父亲不够体恤她,但她自己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可是,有一天——奥斯本·哈姆利太太用护士们的话说已经“有了好转”,虽然躺在床上像新生的婴儿一样软弱无力,但神志已清,高烧已退,户外百花开放,百鸟鸣春——莫莉在回答父亲突然提出的问题时说她觉得疲惫无力,头痛异常,而且脑子迟钝,要用很大的劲才能想事儿。
“别往下说了,”吉布森先生立刻惊恐袭心,甚至感到懊悔,“就在这里睡下,背向光线。我走之前还要回来看你。”他出去寻找老乡绅,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在春麦田里碰到他。女人们正在地里锄草,他的小孙子有时他抱着,有时下来走走,拉着他的指头往最脏的地方去,这是他那结实的小胳膊小腿唯一能干的事情。
“喂,吉布森,病人怎么样?好一些了吗?天气这么好,她要是能到户外来该多好,那会使她很快壮实起来。我过去常求我那可怜的儿子多到户外走走。也许他听了不耐烦,可是新鲜空气对人的身体比什么都好。不过,她不是英国生的,也许英国的空气不那么适应她。不论地是哪里生的,等她回到那个地方才能好。”
“我不知道。我开始想,我们得让她在这里彻底恢复。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对她更好。不过,我不是为她来的。我可不可以为我的莫莉用一下马车?”吉布森先生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好像有点哽噎。
“当然可以,”老乡绅一边说一边放下孩子。他已经抱他几分钟了,现在他想仔细端详吉布森先生的面部表情。他抓住吉布森先生的胳膊问道:“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不要愁眉苦脸的,说就是了。”
“什么事也没出,”古布森先生赶紧说,“只不过我想叫她回去由我亲自关照。”他转身朝正宅走去。但老乡绅离开麦田和锄草的妇女们,走在他的一旁。他想说些什么,但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听我说,吉布森,”他终于开了口,“你的莫莉像我的孩子,不像我的客人。我想,我们大家对她也太不知道心疼了。你是否认为我们有许多对不住她的地方?”
“叫我怎么说呢?”吉布森先生几乎愤愤然地说。不过,不管他为什么发火,老乡绅本能地都予以谅解。虽然在回屋的路上他再没有说话,但他并没有生气。接着,他去要车,在套马的过程中他相当难过地站在一旁。他感到莫莉一走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觉得到现在他才明白了莫莉的价值。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这种感想,这对他这样一个直人来说实在不容易。平时他情绪上有什么动荡,往往会让周围的人看得明明白白,听得清清楚楚,好像他胸口有个窗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