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八书城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天香-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蕙兰默了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戥子就是不起来,身子往下一坐,坐在后脚跟上,决心赖到底。斟酌一时,蕙兰道:天香园绣不单是针黹女红,几近笔墨书画,又多出一份娟心,不是想学就学得来。戥子说:姑娘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只依着葫芦画,总有一天也能画出个瓢!天色暗了,灯奴在窗外喊点灯吃饭。蕙兰急着要她回去好交差,戥子却豁出去一般,毫不顾及前后左右,就是不起来。蕙兰想了想说:你还未成年呢,等及笄了才可拜师求艺。戥子听是松口的意思,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道:姑娘说话要算话!蕙兰再不敢滞留,逃似地出了屋。戥子随在身后,穿过院子,一溜烟地走出去,灯奴看见了也没叫她。自从灯奴上学,交了新朋友,就不再搭理旧玩伴。戥子是有脾气的人。不搭理就不搭理。所以,这两个人又成了不说话的人,面对面遇上,也作看不见似的走过去。

现在,灯奴最好的朋友是仰凰先生。在他不记事的时候,仰凰先生还表演过腹语给他看,如今,仰凰先生老了,说不动腹语了,那是非常耗力气的把戏。灯奴当然也记不得腹语这码子事,他只是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觉着仰凰形容可怖。非但不骇怕,甚至有几分喜欢,就像是一个熟人,只是有段日子不见面了。塾学是在九间楼里,最东边的一间,自开一扇门,临街。南北三进,间隔两个天井,站在天井里,就可看见敬一堂的山墙。每七天,仰凰先生是称作一礼拜,第七天就是礼拜日,早上要去敬一堂听讲经半个时辰,再到塾学读书。仰凰不像塾师那么严厉,背不出书就要打手板,倒是反过来,要喂小孩子吃糖,还有糕饼——仰凰称作圣餐。小孩子统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便不把仰凰放在眼里,将他的话当耳旁风,又取笑他的外国腔。仰凰并不生气,从不呵斥,实在太喧嚷了,方才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嘘”一声。幸亏老赵很令小孩子生畏,如今他又掌管敬一堂的教务。生就一张大红脸膛,眼睛像铜铃,浓眉竖起,说出一口京片子,就像北地来的京官。恼火了,会用大扫帚驱鸡般地驱赶小孩子。逢到这样不开交的时候,仰凰反会帮着向老赵求饶。小孩子们被拥在他的身后,贴着他的布袍子,等他与老赵交涉。布袍子上有一股子气味,由灰尘、鼻烟、柴火、香膏,还有异族人的体味一并合成,呛得很,此时此刻,却让人觉得安心。

小孩子其实是喜欢仰凰的,这喜欢往往表现在戏弄上。他们极少遇见过一个大人,可以尽着被他们嬉闹耍弄。他们偷走他的眼镜,从那眼镜里望出去,四下顿时变成模糊一片,可仰凰离了它就成瞎子,两只手在空中抓挠,摇晃着身子。他们将仰凰的细辫子系在椅背上,仰凰也留了一条辫子,灰白的颜色,毛毛糙糙,摸上去就像一束草——仰凰不提防一起身,又跌坐回去。唱圣诗的时候,“哈利路亚”他们是唱成“哈哈呀呀”,仰凰沉浸在自己的歌唱中,也听不出来。要说,这是伙极讨厌的东西,奇怪的是,仰凰却很喜欢他们。别的勿论,只要看他对着他们的笑模样,就知道了。脸上的笑纹路,一括一括地向两边荡开着,真像个老猴子,善心的老猴子!远离家乡,在马六甲海峡的晕船与热病中伤了元气;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由于水土不服,身上起着疹子,肠胃病常年困扰;夏天的暑热,冬日的寒潮,再有思乡病,侵噬着身体,使仰凰比五十三岁的实际年龄更显得老迈。有几次,病得起不来,躺在敬一堂的偏厦——仰凰就在这里住,板壁的墙下,搁一张硬木床,铺着单薄的褥子,木棉芯的枕头已经睡扁了。仰凰躺在床上,床跟前站着小孩子,带来各种草药,有的是从大人处讨来,有的则是自己去四乡八野采摘。因此,屋里充斥着药草苦涩的气味。小孩子们变得分外安静,看着床上的人。由于光线的缘故,或许疾病会改变人的容貌,这人看起来有点不像。突出而夸张的轮廓平伏下来,皱纹也消失了。他不再是原先那个异族人,而是本地街巷市井中任何一个老人,不是因为衰弱,而是慈悲,才显得和蔼。他和孩子们互相看着,之间生出一股奇异的安宁,就是这安宁让人害怕。一个最小的孩子忽然带着哭音叫道:不要,不要到天堂去!所有的孩子都哭了。仰凰笑得更热情了,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他说:放心,我不会去,我还有罪,没有赎完的罪,我不够好,不够受苦,不够爱……他进入谵妄,说着胡话,奇妙而可爱的胡话,孩子们挂着泪笑起来。

那个哭喊着“不要到天堂去”的孩子,就是灯奴。除去礼拜日,每天散学,从敬一堂前走过,都要探头看看。那厅堂也是板壁墙,梁和椽子用的是原木,还散发着树脂的清香。和所有本地的房屋一样,天光照不进深处,白昼也暗着。墙上的圣母圣子像从暗中浮现起来,特别逼真,无论站在哪里,都被那母亲的眼睛看着。灯奴心怦怦跳着,朝里喊一声:仰凰!声音是颤抖的,在四壁间回荡。墙上,一人高的位置钉着木头壁架,平时空着,有大事情,便放上烛台与灯座,由老赵举着火捻子,一盏一盏点过去。清扫的日子,老赵会带几个教友将木连椅推到墙根,提清水刷洗木板地。清洗过的地板到下午已经于了大半,木头的纹理在夕照的光里格外清晰,此时的敬一堂甚至比早晨更要明亮些。仰凰往往不在,出去了。下午,他会去教友家中拜访,或者在茶馆与教友会晤。仰凰喜欢茶馆,让他想起他的意国家乡,同样也是闹嚷嚷的,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这两地的说话有些像呢,都是快刀切菜,一连串不歇气。区别是意国人说着说着就唱起来,而本地人再怎么说都不唱。有时,仰凰会乘船去城外看田野草木,尤其是春夏的季节。船也是一桩聊解乡愁的物件。不外出的时候,就坐在敬一堂一角,低头默祷。听见灯奴叫喊,便抬起头转过脸。看起来,并没有怪罪灯奴的搅扰,反是欢迎,欢迎来到这里,坐在身边,与他一同默祷。

到底是小孩子,静不太久的,稍过一会儿便动起来,推推仰凰,问:在想什么呢?仰凰闭着眼睛回答:上帝。灯奴又问:上帝是谁?仰凰答:我们众人的父亲。灯奴说:我没有父亲。仰凰不知听没听见灯奴的话,又说:我们每一个人的父亲。灯奴就吵起来:我没有父亲,我父亲死了!仰凰吃惊地睁开眼睛: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灯奴就仰起头,转来转去说:哪里,哪里?仰凰无奈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灯奴哈哈大笑起来,他就喜欢仰凰这样的表情,拿他没办法,他尽可以耍赖,想怎样就怎样!这样的对答在他们俩有无数次,百试而不厌倦。然后,仰凰会送灯奴回家。与一个异族人走过熙攘的闹市,难免招致侧目,灯奴也觉难为情,便甩脱仰凰的手,拉开一段距离,表示两不相干。走一段,又觉对不住仰凰,再说也觉寂寞,就走回来,主动牵住那只干燥却温暖的大手。紧接着,又窘起来。回家的路程就在这窘迫的亲昵中走过。仰凰将灯奴送到临街的门前,看他进去,自己并不急着回敬一堂,站在路边,有些茫然的样子。太阳将要落到底,停在纵横交织的街巷中,仰凰脸朝向天,抽动他的大鼻子,像要把什么东西使劲吸进去!这时候,灯奴其实就在门缝里看着他呢,止不住地要笑,却又有一种怜意。这好笑和怜意到下一日,又变成对仰凰的戏弄。

有几回,是孩子的母亲出来开门,看见仰凰,也忍俊不禁。毕竟是大人,有着礼数,请仰凰进去吃茶。仰凰当然知道这个国度的规矩,两代寡居的女人,是不可随便接近的。为表示谢意,便深深地作着揖退去,不防碰着身后的骡车,险些儿坐到地上。等立定了,这边的门已经关上。那扇门上,有野蔷薇的花和枝叶,影影幢幢。仰凰有一时恍惚,不晓得身在何处?这里有着极精微的雅致,却秘不可宣,他怀疑自己是否能真正了解这地方的人和事。那门里的一家却很确定他是个什么人,一个好人。曾经是阿暆的朋友,如今又成灯奴的护佑。尽管并不知道耶稣会的教义,但夫人说:无论信什么,有敬畏就是正道。夫人与蕙兰商议,等阿暆回来,要请仰凰,还有畏兀儿来喝茶。可是,阿暆在哪儿呢?

这一日,吃过晚饭,收拾罢,夫人回房歇着了,灯奴也被蕙兰哄上床,半睡不醒的。蕙兰这才得清静,做她的发绣。忽听通巷子的后门被人敲了两下,心想这么晚会有谁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