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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亲眼见识了连理树,两棵木樨,合抱为一体,互为盘旋,却不粘连错接。还有术巾生蠹,吐脂凝冻,嵌入纹理,呈琥珀色,似木似石,坚硬无比。每日柯海都将见闻向爹爹传舌,申明世评道:看起来,市肆里的木头不外两种,一种是庸才,虽名也贵,却流于平常,是漫山漫坡生长,再割下;另一种是怪才,稀奇是稀奇,但褊狭刁钻,不是大道。柯海再下力搜索,搜索了几日,又报上来几种,依然出不了申明世所说的那两类窠臼。于是,便动了外出的念头,也不定什么地方,只是顺水漂流,一座山一座山地找过去,不怕找不到正等着的那一棵!申明世说:俗话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功夫。柯海说:必先要“踏破铁鞋”,后才是“不费功夫”。申明世说:山不转路转,该得的总会得!柯海说:慧能在碓房踏碓八个月,方才得“直指”,庚桑楚也给老聃杂使,然后得道。申明世说:踏碓杂使,于道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似非而是,为求材而求材则似是而非。柯海听明白了:照此说,我们只得守株待兔?申明世笑起来:照你,可不是刻舟求剑?父子二人就成了参禅。论了多时,还是柯海答应不去。因他这年五十匕岁,不适宜远行,申夫人也不让。只得写书信给阮郎帮着搜索,不几日,阮郎有回音了。
宋太祖建隆年间,曾遣商仿治秦州。秦州本属十六国赫连勃勃夏部,夕阳镇连山谷有巨树,高仿使夏人数千采木,建筑城堡要塞,后被契丹耶律攻破,遂成废墟。就有蒙古商人将木材裁截了往汉地贩售。数百年来,早已四散,即便是有,也不知是谁。他家造园子时进木料,有几方硬木,色如檀木,质如青铜,纹理细密如皮。有人说是海梅,又有人说是黄梨,看看总不像,不敢乱用,剔出来闲置着。不久前来了一个契丹客商,到园子里逛,看见了那木头,竟认出了!述说来历,还指认木头上的一个记号——本以为是疤节,又糊上泥,擦拭净了看,原来是个契丹字:夏!客人说,凡夕阳镇连山谷的树,都刻有这个字,那树名已经失传,不知叫什么,但族人都认得这个字,也另起了别号,叫作“金不换”。那客人说着说着几乎泪下,好似见到故人。
柯海将“金不换”的事告诉给父亲,申明世听过后沉默良久,看起来动了心。然后就说要去个人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柯海就说他去,申明世又沉吟一时,嘱他要带个懂行的人同去。柯海说请董家渡木行的老板走一趟,给他些银子就行。说到银子,申明世又不说话了,停片刻,自语道:若是真的金不换,简直不知要多少银子才打得住。柯海说:阮郎是多年的知交,价钱的事好说!申明世一起身,断然道:正因为知交,才不可亏欠,而是要加倍报偿,这金不换不是寻常木料,自有一段世事阅历,可通天地人性,万不可轻慢!总之一句话,不可省银子。柯海答应了,与母亲道别,遣人去董家渡木行打点,雇船,备礼,二日之后就起身了。
柯海去了扬州,申家寻寿材的消息还在城里流传,而且越传越烈。于是,引来众多商户兜售。不见柯海来街市周游,就找到阿昉的豆腐店去了。于是,阿昉每一日都有听闻要报给祖父,什么稀奇卉怪的都有。一名酉阳客商,是贩豆子的,家中却有一段木头。说是汉武帝时有一座庙,庙里有一口井,夜有涌泉声,忽传出金石之响。僧人们淘干井,再掘深二尺,井水突如而升,裹一段白木,木上有赤字:庐山道士!此木头经了许多曲折,如今正藏在酉阳客人的家庙中。还有木行里人辗转认得一名昆仑行贩,曾经见某处废城垣,西边是珠树、玉树、璇树;东有沙棠、琅荒嫌戌鳎槐庇斜淌鳌⒀鳎旯攀鳎褚殉闪帧S钟泻D衔谀荆胨虺恋祝环粗羌岬哪荆羲衫啵蝗丝苫潮б淮罂谩档胶罄矗秃帽融尥骄诀龋至β疑瘛I昝魇涝俨灰耍P对外推说有着落了,方才平息下来。就此,申明世一心等柯海那边的消息,不作他想。
不多日,与柯海同去的木行老板先回来了。一进城便到申府来见申明世,说果然是好木头,这一生经手南北东西多少木头,也还未曾见过。且不问它的来历,只说外相,怎么说?远望去,就好像冶炼得来的,可铸鼎。老板捎来柯海一封书信,告之在阮郎处多留几日,一是难得见一面,有许多旧话新题要聚谈;二是阮郎不肯报价,他也不敢乱出,如何成交还有待时日。事实上,柯海延宕归期还有一个缘故,现在不好说,那就是他寻到了阿潜的踪迹。
柯海动身离家,是在三月,船行在水中,两岸油菜花开,粉蝶飞舞。不由想起与阮郎初识,和钱先生三人一行去扬州的情景。一个是秋日,一个是春阳;一是北飞雁,一是雁南归。就是这一路上,认识了闵师傅[517z小说网·。517z。],糊里糊涂成一门亲,然后小绸反目,不知怎么,妻妾却又结好,将他一个人冷落下来,于是乎才有纳落苏这回事,竞意外得子阿施……多少日子过去了呀!恩怨情仇,剑拔弩张且又似水柔情。艳阳下,历历在目,却又无影无踪。柯海没有在胥口停船,恐怕生出许多人情,耽搁了行程,直接在下一程歇了夜。那是太湖边,惠山脚下一个码头,沿岸停泊无数船只,桅杆如林,船舱内无不烛火洞亮,听得见琵琶声声。阮郎的朋友早候着了,木老板要留在船上自便,就只柯海自己随主人上岸去。从湖畔伸出无数条纵道,道口张着大灯笼,灯笼上写着字,柯海才知道这码头名叫“芙蓉”。轿子行行走了一程,柯海便觉有一股气味扑面而来,什么气味?微酸微甜,微醺微膻,似酒酵,又似膏腴。气味越来越丰肥,满城皆是。柯海都有些眩晕,好像是醉,却不完全像。轿帘被灯照得透亮,大灯笼换了小灯笼,如夏夜里流萤乱蹿。渐渐地,灯光沉静了些,那腻香也略平息,柯海清醒过来,看轿子正走在一列粉墙下面,来到一个园子。轿子停住,阮郎的朋友携他进去。
园子里挑了有无数串灯笼,一串都有十数盏,四下照得通明。这园子自然不如上海的曲折精致,但因地方大,格局也大,不是上海的园子可比。草木深重,楼宇高广,那一片水,其实是太湖一角,渐渐从灯光中远去,暗下来,几近全黑,却又接住那边岸的灯火,于是又渐渐亮起,将园子扩得更为辽阔。阮郎的朋友在前引路,去向园子深处,却是灯光最稠密,有一个大轩堂。三面无壁,一面横一道玉屏,梁上悬着大灯笼,地下摆了数桌酒菜,都已坐满。阮郎的朋友领柯海落座,四下里且一起举杯,原来就是等他!此时,那一股子甜酸肥腴的气味又来了,霎时间到处都是。柯海正疑惑,人们却向他敬酒,于是酒香四合。等散去,那气息便再袭来,于是又有醉意微醺。酒过三巡,忽听一声鼓击,连一串板子脆响,全场毕静。此时才见,坐北向南那一面玉屏,呈出人影,板鼓声就是从那里传来。鼓声一响接一响,板子间在其中,你呼我应,忽如雨疾风横扫,越来越骤。响到不能再响,快到不能再快,几乎屏气,鼓板之中就拔起一声高腔,又高到不能再高。陡一转折下来,铿铿铿数出一串字,掷地有声,不知是说还是唱,只让人魂飞魄散。一阵子激荡过去,板鼓击了两击,静下来,玉屏后的灯暗了,人影也没了。于是,再一巡酒。热菜上来,一大盆酱紫色的连骨肉块,颤颤地放在桌面中央。柯海恍然大悟,那满城皆是的气味就是它!巴掌大的骨边肉,入口即化,肥香满颐。柯海才知道,那微醺不是酒醉,而是肉醉。阮郎的朋友告诉道,这是芙蓉的一味名菜佳肴。柯海问叫什么名?朋友说:没名,直接叫肉骨头!柯海又问,方才唱的又是什么腔?朋友说:那就不是本地的了,从外码头流落过来,据称早已失传,人叫拉魂腔!柯海说:纯是糟糠之声,江南竹丝太过文,这又太过质。阮郎的朋友笑道:我们都是些粗人,听着觉得像嚎,倒也过瘾!柯海也笑:这也是一般好处,声色犬马,直接了然!说罢此话,心中忽有一动,再问:仁兄方才说这是什么腔?朋友说:世人称“拉魂腔”,其实有个学名,叫“弋阳腔”,海老爷不曾听说过吗?后半句话已经被鼓板盖住,立屏再一次亮起来,人影呈现,最中间的那个,坐得很直,比两边人高出半头,岿然不动。
柯海等不及宴尽,拉了阮郎的朋友退席,然后将家中阿潜的事一一说明,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