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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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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事在天”。四下里都停了针,听闵师傅说话。小绸听得兴起,再问道:要说老天借人手,挑拣不挑拣呢?为何有人做那种事,又有人做这种事?闵师傅的谈兴也越发上来了:这就要说到人了,又有俗话说了,“鸭吃五谷,人分九等”,老天如何选人,虽然不得而知,可确确是有挑拣,有人选去种田,有人选去读书,就像府上的老少爷们,那是最上等的人——小绸撇嘴道:在我看,竟是最无用之人,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闵师傅笑起来:此一用非彼一用,仓颉造字,不是天上下粟米,彻夜鬼哭吗?那可是一个大造物。小绸说:是大造物不错,却也是大害人!多少人一生一世不事稼穑,一头栽进书里,终于熬到入试场,那才叫几家欢乐几家愁,才有几个中科的?余下的就全是废物!家里有财资的还混得过去,贫寒的就只可乞讨了——闵师傅道:所以说是个大造物,非极上品的人才万万不可入它的门——小绸还没说完:仅只是学而无用倒也罢了,受穷受罪是自找的,自己活吞下肚里去了事,可恨就可恨在,本来天有一理,书却能再生一理,因此造出许多醪误;比如说,天地间原本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可偏偏人还要再造一份,就像闵爷爷方才说的老二,要将牡丹花织成锦缎,然后花开花谢地乱一阵;也像咱们这园子,要重修天地,结果如何我不敢乱说,单是人力物力,就是造孽!闵师傅大笑道:依大奶奶的意思,我们手艺人就没饭吃了!小绸说:闵爷爷的手不是借老天用的,那可是天工开物!

'屋'闵师傅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然后止了笑,正色道:无论读书人手艺人,真通天地的万里不定能有一二,其余都是庸才,不过仿着前人,学一点做一点。那万里之一二又是谁呢?小绸问。闵师傅说:木作里的鲁班,就算一个;要我说,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有一人,就是松江乌泥泾人黄道婆!那么嫘祖呢? 有人问,闵师傅不回头,就知道,是那希昭,答道:那是天地神,我说的是人世间。那人不说话了,小绸则“哦”一声,服气了。

闵师傅出绣阁时,太阳已近中天,树荫投了一地,其间无数晶亮的碎日头,就像漫撒了银币。有一股生机勃勃然地,遍地都是,颓圮的竹棚木屋;杂乱的草丛;水面上的浮萍、残荷、败叶间;空落落的碧漪堂;伤了根的桃林里……此时都没了荒芜气,而是蛮横得很。还不止园子自身拔出来的力道,更是来自园子外头,似乎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强劲到说不定哪一天会将这园子夷平。所以,闵师傅先前以为的气数将尽,实在是因为有更大的气数,势不可挡摧枯拉朽,这是什么样的气数,又会有如何的造化?闵师傅不禁有些胆寒。出来园子,过方浜进申宅,左右环顾,无处不见桅帆如林,顶上是无际的一爿天,那天香园在天地间,如同一粒粟子。闵师傅曾在扬州一位客商家中,见过一具西洋镜,安置在紫檀木匣子里,镜下有一粟米。从镜中看,那粟米粒上竟是一个园子,山川树木,殿宇桥梁,人物舟楫,栩栩如生。离开镜子,复又变回一粒粟子。

晚间,希昭将闵师傅说的话告诉给阿潜,阿潜也觉得甚为有趣,很想亲耳听一回,闵师傅却已经离开。并没怎么惊动地,白日备了船,夜里一个人悄悄走了。阿潜很是懊恼了一阵,过后便忘了。而希昭自此更是常往绣阁去,倒不是专等闵师傅来说话,闵师傅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大有可遇不可求之势,希昭去绣阁,是看闵姨娘绣活。闵姨娘添了岁数,性情却与年少时无异,缄默少语,镇日埋头在花绷上。希昭也不问什么,同是静默着。就在这凝神瞩目之下,一朵花或一叶草在绫面上浮出。希昭就想起阿潜曾和她说起,大伯年轻时冶游四方,曾结识过一个西洋人。西洋人有一具泥金匣,匣中有半支红烛,点燃后,满屋生香。然后,烛焰中升起一缕细烟,渐渐环绕,呈出亭台楼阁,花卉鸟兽。原来,这制蜡的油脂是从南洋爪哇岛采集而来,爪哇岛向有海市蜃楼奇景,因由风气露湿凝结形成,取其精华又经百锤千炼,不知多少工才能制一烛,这烛就叫“蜃蜡”。希昭当时以为阿潜胡编来哄她玩,决不相信,可如今想起来,就仿佛亲眼看见了似的。

希昭看闵姨娘用针:接、滚、齐、旋、抢、套、掺、施、断、网、编、盖、扎、平、直、钉线、冰纹、打子、结子、环子、借色、锦纹、刻鳞、斜缠、反抢、平套、集套——比用笔有过之无不及。虽无六技六法,却自有路数定规;无一字一句,却也有理有节;无有文章大义,却是心境意境情境。希昭看得入神,不知有人也看她看得入神,这人就是大伯母小绸。这婆媳二人从开初起,之间就植下了罅隙,先是柯海的夙怨,后是阿潜这个人。这还在明里,内里更有一重原因,在于这两人的秉性与天分。那一日闵师傅在绣阁谈天说地,一阁的人里面,小绸是搭得上话的,希昭且是听得讲话,二人可说不分上下,正可打个平手。要说相知相识,就是这两个人;相怨相嫉,也是这两个人;相敬和相畏,更是这两个人。结果呢,通着的就是隔断的;近着的就是远着的;同道的就是陌路,这两人就越来越生分。

小绸早存心思让希昭习绣。天香园绣闻名沪上,是申家的一品,家中女眷人人皆绣,却无人能赶上闵氏,也无人有小绸的才情。这一个希昭方入小绸眼,心里便是一动,说不准就是这个人,能集闵和小绸大成,让天香园绣更上一层楼!无奈希昭就是不拈针。尽管有万般的念想,小绸也不向希昭开口,一是骄傲所至,做婆婆的还能求儿媳妇?二也是深知这媳妇和自己原是一种人,越说越不听;不说了,兴许自己就撞上来了。

先前也说过,希昭从小在诗书中长大,爷爷将她当孙儿养。出于女孩儿本性,自然爱摆弄些脂粉丝线,但心仪并不在此。幼年时分就给自己起过一个号,“武陵女史”,如今无论写字还是临画,落款必题上无疑。早在闺中,便耳闻申家天香园有绣阁,还得过一个精致的香囊,无比喜爱。进了申府,亲眼见那绣艺风气,可谓百闻不如一见,那香囊实在只是边角之边角。以希昭的聪慧,何以看不出大伯母的心思?迂回曲折地引她人阁。可希昭就是不接这个茬,一面是多少心怀成见,觉着丝绣终是女红,免不了小女儿俗情;二方面则是小孩子家见识了,她不想由大伯母调遣——大伯母调遣阿潜一个不成,再要调遣她?所以,原本还不妨绣上一针二针的,如今却连针都不碰了。就这样,成了一盘僵局。希昭偶尔地来绣阁里玩,东看看,西看看,也看出绣艺是闵姨娘一等,但大伯母却有画意,境界上一筹。任何一种花样经大伯母略修改,或添笔或减笔,焕然不同寻常。天香同绣所以胜过天下无数而独树一帜,先是在于大伯母的设样设色,再是闵姨娘绣针出神入化。那绣阁里的样样件件,都是采世间精华。粉本上的花朵草卉,是镜中月,水中花;一色线,辟成百色丝,则是烟霞氤氲;然后,千针万针,水中,镜中,烟里,云里,破壁而出,雨霁天开,一片耀然。希昭听阿潜说过香光居士的画室,像个禅房,是一幅太极图,这里呢,是锦绣天地。不知觉中,希昭人不来腿自来,越来越走得勤,于是,有一日,就遇见闵师傅。

闵师傅有些像一个人,就是城隍山上的茶人家朱老大。倒不是说长相,长相相差何止十万八千。朱老大是山里人模样,黑、瘦、铁铸的筋骨;闵师傅则白面长身,仿佛是赢弱了,实际上并不然,而是内敛。这两个不同的人却有一种共同的仪态,就是气定神闲,并且呢,又都各有别一路的见识。闵师傅让希昭想起朱老大,道理尚可说得通,奇怪的是,他还让希昭想起另一个人。这个人与希昭只是匆匆一面,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可这时候却跃然眼前,清晰可辨。就是在她幼年时,母亲带她去太平坊高银巷珠子市场,那乘敞盖轿的美夫人,袖笼里一股茉莉花香倏忽间扑鼻而来,眼前又显出那挑珠子的手,大而丰硕,玉白肌肤,递给希昭一个耳坠子。这耳坠子至今还藏在宝贝匣子里,小红豆子一球,垂一粒透明珠。闵师傅与美夫人有什么关系,让希昭牵连着想起来?倘若借闵师傅的说法,也可算作天工开物之一种吧!

此时,闵师傅的船已过吴淞江,走运河,正在夜行中。水面上,渔火点点,隐约听得见弦歌,唱着南音和北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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