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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孩子样的脸,小绸忽就看见了柯海年少时候的样子,她这才看出,申家人都是一种人,无邪、无忧、无虑,因此而无赖。
阿潜挨小绸坐着,一看见大伯母,说话不觉就絮叨起来。说着希昭的好处,他的喜欢,以及拜师香光居士的求请。小绸听着听着,忽打断说道:市上米价一斗一千钱了!阿潜说:咱们不吃米,吃豆,吃瓜,吃面!小绸又说:四乡饥民遍野,街上都有饿殍。阿潜说:让福哥去搭个粥棚放赈。小绸说:可是,米价一斗一千钱了!阿潜说:我们吃豆,吃瓜,吃面,余下米发放赈粥!说罢才觉…话又绕回来,说成车轱辘,阿潜就以为大伯母在哄他玩,忙着要把学画的事扯回来。看他着急的样子,小绸好气又好笑,装听不见,俯身在花绷上绣活。两只手一在上一在下,一递一送,转眼间扎出一片乱针,眼睛一晃,却是一丛蓊郁的青草。阿潜却没心思看绣,一着急,竞伸手将大伯母的脸扳过来,离了绣绷,就好像幼年时,要让大伯母看这个看那个。小绸不由心一软,嘴上还硬着:浑闹什么,看我手里有针!阿潜才不管有没有针,一叠声地叫大娘,大娘,大娘!小绸真地将手里的针在阿潜额上点了一下,阿潜加倍撒泼道:带我们去拜师!小绸冷笑一声:“我们”是谁们啊?我和希昭呀!阿潜天真地说,小绸心中又不忍了,说:我不认识什么师傅不师傅的!阿潜说:大娘家不是与香光居士有人情交往?小绸问:谁说的?阿潜道:大伯说的。小绸悻悻然道:他倒是什么都知道,怎么不求他?阿潜说:可是大伯家和香光居士没来往啊!小绸讥诮说:申潜之也什么都知道!阿潜说不出话,只是一劲地摇着小绸的膝头。小绸就是不吐口,阿潜渐渐丧气了,垂下头来。小绸见不得阿潜的戚色,才说了一句:让你大伯带你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后一句话不知是对柯海,还是对香光居士而言,总之,阿潜知道大娘答应了,愁容顿消。又厮磨一阵子,便告辞大娘,奔大伯院子去了。
柯海i听说希昭有意向香光居士学画,不南生出一番感佩,想这女子果然不是寻常的心性。阿潜徒有聪颖敏慧,志向上恐怕不能与她相当。他还觉得希昭隐约有些像当年的小绸,都属那类有气度的女子,令人又敬又畏。娶了这样的媳妇,又像是福分,又像是孽缘,如小绸与他。柯海这一生,几乎都被辖制着,伸展不开来,郁结得很。可奇怪的是,这又是他情之所致,并无人逼迫强行,没有反不能了。总之,是业障。这阿潜,又更比他赢弱缠绵,能消受得了吗?阿潜见大伯不做声,不知想什么,静等着。好一时过去,柯海抬头看见阿潜,方才醒过神来,说:因何想起他来了?阿潜说:人心总是向古,但又有谁能亲耳聆听古人面教?缘木求鱼,不如近水楼台,向今人求教。柯海听这话就晓得出自希昭口,阿潜哪有这般深思。柯海点头说:道理是对的,只是香光居士名声固然大,有一半是众声喧哗,吵吵嚷嚷,要我看,他是杂百家为自家,多少有些浊气。阿潜答不上来,停一会儿,冒出一句:水至清而无鱼呢!在他是浑说的,可歪打正着,竟然很有理呢。柯海不禁笑起来,其实他自己也对香光居士好奇着,更要紧的是,小绸发了话,对他几近圣旨,是决不可违的。不过,希昭是媳妇,抛头露面总归不合规矩,柯海决定,由阿潜出面学,回来再传教给希昭。阿潜将大伯的意思带给小绸,小绸的回答是两个字:随便!可算是同意了。柯海也让阿潜带两个字:好的。小绸说:废话! 这就不好再带回去给大伯了,于是,到此打住。
香光居松江府城西北处的广富林。南坐细林山,绵延九峰,北向十八里平川。宅第宏伟,连并三区,中区高耸,左右略低。纵深又有三进,第一进为厅堂,正厅两侧分别花厅、轿厅;二进为画室,极为轩敞,三区横通,廊柱独立撑持梁架,画案五六张,紫檀、花梨、海梅,规制甚巨,案面辽阔,铺设无数纸砚笔墨,四下是绣墩、矮几、低案,一地蒲团;二进之后是花园,有各色奇木怪石,凿三四池碧水,水上有曲桥,蜿蜒往第三进;第三进是家居之所,不知有多少屋舍,眼望去,只觉瓦行连绵,山墙重复,长檐短檐错落,红廊绿廊交替,满目都是窗棂、照壁、门楹、堂匾。因是远近闻名的宅院,常有人流连观瞻,加上各路过来求教求画,渐渐碾踏出三五条道路。每日里车马盈门,你来我往,甚为喧嚣。柯海携阿潜前去拜访的日子,正是秋闱方过,香光中正榜举人,备考下年春试的当口,所以一应谢客。只见几个仆役模样的人,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忙着接客和送客。柯海本已不指望,只怪来的不是时候,报进名字身份,便要打道回府。传话的人也是虚应差事,走一走过场,不料,仅半刻工夫,那人便飞奔而出,叫道等一等,香光居士要见客。不禁大喜过望,传话的人态度恭敬下来,低头躬腰一溜小跑在前面领路,一眨眼间,做梦似地,进了宅子。
伯侄二人随那侍从经过厅堂,走入画室,见案上壁上全是纸缟,或着墨,或无迹。纸缟是素白,几案与窗棂格子,还有墨迹,都是黑,好比太极,画室就成了禅房。侍从的步履很快,于是匆匆掠过,到了园子。没有天香园的旖旎,却有十二分的葱茏,草木很深,因是借了山川野地的气象。广富林与上海相比,几可称荒郊,又像是远古,蛰伏着一股地力,蛮横得很,这时那时,这里那里,不防备间便破土而出。穿行于木石之间,池水之上,就走进那片屋宇。此时,两人都忘了来路,仿佛走过无数屏障关隘,又进到重重楼阁,大门套二门,最终走入一扇门里,迎面一股茉莉花蜜,扑鼻的香。不晓得有千球还是万球茉莉花一时间盛放。然后是婆娑的珠帘,揭了一层又一层,来不及看,但听见无数细碎的水珠子四处溅开,泠泠地响。珠帘里是一具纱屏,绘有花鸟和仕女,大小形容都与实有无异,几乎要开口呜叫说话。转过纱屏,满视野锦缎绫罗,窗幔、帐幔、桌围、椅披,一派暖软妩媚,就像妇人家的内室。只有那一具书案及案上的书,方才提醒这是书斋。案后面立起一位美髯公,就是香光居士。
香光身着一袭青底牡丹织金丝绸缎袍,褐色松江土绫腰带,戴一顶貂鼠六瓣金缝小帽,袍底是黑麂皮软袜。一应家居款式,却极是华丽。房里还有几个美人,不知是妾还是仆,亦都穿着美艳,更是锦上添花。柯海阿潜伯侄二人,眼睛都不够用,满目金银闪烁,红绿交互。屋内又点了炭火,暖香裹身,一时上飘飘然的,不知身在何处。恍惚中,美髯公走近来,拱起双手作揖道:原来是申公子,久仰了!随后引领到案前,靠窗的椅上落座,窗台忽传来婉转一声“上茶”!回头一看,金钩上站了一只红嘴鹦哥,也不用链子拴着,由它任意在屋内或飞或停,羽翅间带起一阵风和光。
在那细林九峰之下,田畦竹篱之后,几乎听得见蛙鸣与野唱,不料竟有如此流光溢彩的所在,住着一些丽人,真好比神仙降世。阿潜自不必说了,柯海都怔忡着,往日里的能言善辩全不知去了哪里,只是仰望着香光居士,花团锦簇中的一张脸。许是读书累了,气色有些沉暗,眼睛也略失了神,涣散着。柯海在心中算一算,想他当是三十四或五的年纪,比自己年少十余岁,且过着这般华服美食的生活,理应更清朗一些,不免为他惋惜。坐安稳了,又喝会茶,柯海闲定些了,说出来意,阿潜立起来躬身一拜。香光看阿潜一眼,口里说着“一表人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溢美之词,神情依然倦怠。柯海不禁又惶惑起来,觉着来的不是时候。停了一停,仿佛冷场的意思,幸而有那只鹦哥,拉长声道:“小乖乖”,然后“啧”的一声,听来很像是男女间调情。阿潜年轻无有所察,柯海却觉难堪,坐不住了。动了动身子,要想告辞,不料香光居士又开言道:少公子临谁的帖?柯海赶紧坐定,答:临的是欧阳询。又让阿潜将携来的几幅字展开。香光铺在案上,来回看了两遍,挑出一张“九成宫醴泉铭”,称赞这幅临得最好,却是希昭所临,其余都是阿潜的。香光忽问:为何不临赵孟睿堪⑶背匣坛峡只卮穑号费粞拧O愎庑α肆缴汗挪还呕剐杩丛旎蕴逡=游航蚝禾疲廊酥恢鹄觯凳遣宦豆牵屎瘛N蘼凼切Γ故撬祷埃舳枷愿煽荨?潞?闯鱿愎夂芾郏忠训昧酥附蹋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