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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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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无数举着锄头铁叉的农民包围了工人车队。

锁柱挥着手枪指挥一排持枪的保乡团射击。

桂枝变小了,但她绝望的表情在石戈眼里比什么都清楚。

她向上伸出双手。

飞机轰鸣使她的呼喊像是无声。

披在身上的衣服脱落了。

一个工人想拉她卧倒,可她竟跟着飞机跑起来。

石戈大吼一声。

她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公路上。

她挣扎着翻过身,已如模糊白点的脸向着飞机飞走的方向。

她的胸脯上扩散出一片殷红。

虽然人的视力已不可及,石戈却清清楚楚看到一个又圆又深的弹孔,在那两个乳房之间,汩汩冒出滚烫的血,染红了无边的大地和天空。

April 14 1998

Ⅳ福州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黄士可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种新的形像,不再仅仅是一个地方势力关系网中的牵线人,而成了一个政治核心,一个旗手。

那个年轻的北佬被打得满脸开花,竟能奇迹般地冲出重围,跳过人行道栏杆,奔跑的速度惊人,撞倒好几个拦截者。

满街的人都想抓住他,连妇女和儿童都激动得大喊大叫。

四面一片闽南方言的吼声和咒骂。

无数双脚跺得街道隆隆颤抖。

年轻北佬在黄士可的车旁被一根粗重钢管打倒。

隔着密闭的车窗玻璃,黄士可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北佬像一团烂布在惯性中翻滚,离车轮只有半米,竟然又晃悠悠地半跪半站挺起身。

司机手急眼快,在北佬扑到车门之前按下电磁锁的开关。

四个车门全被死锁。

北佬血淋淋的脸贴上后门玻璃,跟黄士可的脸只距一尺,虽然只有一瞬,但那张被血糊住了眼睛又在玻璃上压变形的面孔让黄士可差点犯心脏病。

北佬被追上来的人群踩在脚下。

司机拼命按着喇叭把汽车开出旋涡中心。

黄士可没有回头。

侧面玻璃上那片稠粘的血浆使外面的人影模糊。

总书记被刺身亡一个多月来,南方几省普遍发生排斥北方人的风潮。

这原是个积怨已久的问题。

南北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准的不平衡已使累计四千多万北方人流入南方,给就业﹑市政﹑治安﹑供应﹑交通各方面造成日益严重的危机。

近来几百万黄河灾民的涌入又进一步加剧了原有矛盾。

灾民白天伸手讨,晚上抢和偷。

不过使“排北”风潮蔓延升级的直接原因还不在这,而是北京发生的让南方绝望的大转弯。

及时认识到“排北”是对北京表达愤怒的人不多,表面看只是南方人对侵犯了自己生活的流民采取的反击,没有政治色彩,跟北京那些搞翻案要民主的运动也不沾边,所以尚未引起重视和镇压。

但是黄士可却看得很清楚,北京每颁发一个向左转的法令,排北的浪潮就升高一格。

昨天刚公布冻结三百万元以上私人存款和所有外汇存款,人们就发疯一般涌上街头,放火烧北方驻南方的机构,砸北方的汽车,不问青红皂白,见着说北方话的人就打。

发展到这种地步再想控制可就不容易了。

闹吧,闹个天翻地覆才好! 眼前的情景使黄士可感到舒畅和轻松。

以往别说乱到这种地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心惊肉跳,现在却变成最怕稳定。

稳定就意味着他们赢了。

处身在混乱的人群中,如果不是还对自己的安全有些担心,他会像参加节日盛会那样兴奋。

这帮蠢家伙,他们太自信了,以为有了枪杆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人们就全都老老实实任他们宰割 切小手指头也许人们咬咬牙不吭声,捅到心窝人家还不拼命 存折就是人的心窝! 黄士可知道冻结存款这一招是新政府恢复平均机制的关键措施,除了为最节省资源的军事共产主义铺平道路,也是挽救已近崩溃的经济,遏制野马似的通货膨胀最简便有效的手段,同时国家可以凭空发一笔大财,而早能够和国家力量抗衡的私人资本却一垮到底。

新政权自以为算计精明,一举几得却无所失。

“杀富济贫”在中国自古得人心。

三百万元相当一九八○年的二万元,全国达到这个存款数额的人不到百分之二,有外汇存款的更少。

老百姓早对暴发户不满。

“打击一小撮”不会影响新政权的稳定。

但百分之二只是平均数,集中到沿海几省,比例数就大大提高。

银行昨天报上来的数据表明,福州市超过这个存款数额的占人口百分之二十三,占户数百分之八十四。

有外币存款的更多。

港币﹑美元﹑台币在沿海几省已成为流动货币,多数人都有。

由于贪图保值利息,多数闲钱都存在银行,所以这个“冻结法令”无异于一个把福州炸成底朝天的大爆炸。

汽车慢得像爬行。

满街都是激动狂暴的人群,跑着﹑挤着﹑相互询问,大声疾呼。

每一个银行和储蓄所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黄士可似乎看到广州﹑海口﹑杭州﹑上海正在发生同样的情景。

让那些搞政变的人看看,倒退没有好下场! 银行大楼的镜面玻璃刺耳地破碎,在黄士可心中引起一种快意。

至今没摸清中央斗争和变化的内幕。

但没人相信总书记真是死得那么偶然和意外。

十八个省同时换了省长和第一书记,除了政变还能用什么解释 但在程序上找不出毛病。

谁能说“中央”没权力更换地方首脑 哪怕人人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嘴上也说不出来。

谁不会玩这个呢 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说的不做,做的不说,这是中国地方官最基本的功夫。

新省长上任之时,黄士可率领省政府全体工作人员表态坚决服从中央,做新省长的忠实助手,实际上架空一个外乡佬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一个多月来,新省长了解的情况全经过他的安排﹔新省长的一言一行都被他掌握﹔而新省长的每项命令都被恭敬地接受﹑传达,却没有一个被真正执行。

新省长也许很得意,自以为能干,天天钻营﹑拉拢﹑摸底﹑各个击破,得到的却不过是幻想中的胜利。

也许他已有觉察,但也只能如堕五里雾中,找不到门路。

有一件事黄士可放心不下,前天的反腐败会上,新省长突然亮出一份他儿子的材料。

黄士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老实,可没想到除了做生意,这个孽种还干拍摄黄色录像的勾当,不光当什么“导演”,还通过地下渠道卖了好几千盒带子。

他措手不及,不得不当场同意签发逮捕令。

好在儿子在监狱里露底,那套黄色录像的另一个合伙人是主席的孙子,不但分走了一大半利润,还专爱在录像中上镜头——不上脸,专上其它部位的特写。

新省长渊源是军队,纵使装成再廉洁的清官,也不敢得罪他们军队系统的太上皇,不得不把儿子放了,并且在黄士可逼迫下,当众宣布反腐败会上的材料是假的。

虽然打了个平手,转危为安,但毕竟出了一次危。

有第一次危,就预示着以后会接连不断出现危。

从新省长歹毒仇恨的眼光里,他明白迟早要兵刃相见。

连他自己都不掌握的情况对方怎么会知道呢 口子开在哪 叛徒是谁

街上汽车堵塞成不见头尾的长龙。

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疯狂。

银行大楼的玻璃转瞬间被砸个精光。

防暴警察陆续开来,可在人海之中,仅像几片飘浮的叶子。

欲望使人疯狂,黄士可在内心叹息。

虽然这些年社会丑闻比比皆是,然而关系到自己儿子还是使他震惊。

他没想到儿子会变得那样无耻,在监狱里也带着下流的笑容。

他不想教育儿子,也知道教育不了,只是为了在政治角逐中保住自己的防线,他必须把儿子弄出监狱,儿子便更加有恃无恐。

这个社会完了,这意识常常在他脑中出现。

每个人都变得那么贪婪﹑卑鄙﹑懦弱和恶毒,全部目标只有如何占便宜,占国家的﹑占集体的﹑占别人的,满足欲望不靠劳动而靠欺诈,人和人之间全是对立﹑相争﹑拆台,一个国家还能有什么希望呢

April 15 1998

车内电话响了。

黄士可拿起话筒。

“请用B键。”

话筒里是百灵一本正经的声音,却甜蜜蜜地流进黄士可心里。

B键是保密键。

黄士可升起与司机座之间的隔音玻璃。

汾水关那消魂的一刻之后,他再不让百灵在车上念文件。

他们避免一切让别人察觉的蛛丝马迹,两人的联系和幽会全以这种刺激人的秘密方式进行。

然而,换了B键,百灵的声音仍然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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