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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唯。」我从碗里抬起头,正对上对面射来的一道凛冽视线。
「咳……」我不期然地被呛一下,险些把口里的食物给喷出来。
现在可不是适合闹笑话的气氛,我赶紧收拾起狼狈,强作从容地应道:「嗯。有话请讲。」
宁昭云闻言挑起眉,那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嘲弄。
「朕没有什么话好讲。」他冷淡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什么呀?怎么弄得像大法官似的,先是盘问了皇甫令雪,完了以后又来盘问我。
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吗?自以为是,专制集权,连咳嗽都比别人大声。
我暗自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配合的微笑:「好,知无不言。」
宁昭云满意状地点点头,开始了审讯。
「朕问你,你来自何方?两位高堂可还健在?家中有何亲属,例如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以什么为生?你从前又是以何为生?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为寻他而来,抑或只是因缘际会?」
「……」问、问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目瞪口呆?那太傻了。
游刃有余?但我确实是被那一长串的家庭调查给问得愣了。
只有哭笑不得,才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
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回答,宁昭云拧起眉心,显得很是不耐。
「怎么?莫非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我半急半气地脱口而出:「胡扯。我自己当然清楚。我只是……」我咬咬下唇,涉及到这部分,我免不了又深感为难,懊恼地咕哝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能让你们也弄得清楚。」
「若果真如此复杂,那就不强迫你非得解释清楚,朕也懒得听,倒把自个儿弄糊涂了。」
宁昭云冷哼一声,直视着我,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朕只问你一句,你能否脱离你那讲不清楚的过去,完完全全在此处扎根?」
「什么?」我浑然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问出这种话的,是这个人?感觉好怪异……
「你怎么……」
「不必有这样或那样的疑问。」宁昭云无礼地打断我,字字硬而有力,「你只需回答『会』,或『不会』。」
「我……」我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甫令雪,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有意置身事外的态度,我不禁想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我刻意忽略掉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和宁昭云问我的问题差不多,只是我从来不会逼自己想出答案。
不顾后果到这种份上,或者已经算是一种逃避了。
我实在无从正视,这个太难太难的选择题。
也或许只是我的自私,既不肯舍弃自己的时代,以及现在这个时代,同时更不想失去皇甫令雪。
这些我全部都想要。然而,难道我一定必须舍弃其中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取舍?我能舍得掉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宁昭云猛然一拍桌,低吼:「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令下,「来人!」
那群雕像般地耸立已久的侍卫,当即应声围拢过来,在宁昭云身后跪下候命。
「你们现在立刻骑马去最近的城镇。」宁昭云颐指气使,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雾里看花,「买些红灯笼,红绸缎……,喔,还有同心结,另外多买些酒,完备之后立刻带回来。」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也不敢多问,齐齐领命离开了。
他们虽不敢问,但总是另有人敢跳出来问。
「昭云……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昭云循声望向皇甫令雪,眉宇深锁着,咬牙切齿地反问:「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朕还能做什么?」
他看看皇甫令雪,又看看我,眼睛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几字一顿地说,「你,还有你,明天晚上,就在这里,由朕主持,由在场所有人见证,成亲!你们两个,成亲!」
咚!这是下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虽然我的下巴的确险些脱臼了,不过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并不是我。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心思去找了。我更应该找回的,是我的听觉。
刚才我是耳朵听错了吗?一定是的吧?难道不是吗?果然还是吧……
「你……」皇甫令雪同样惊得一时间失去语言,好半晌才低沉地说,「你如此主张,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宁昭云虎目一瞪:「有什么过不过?你以为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他停下来,约莫是缓了口气,声音从高亢转为冰一般冷,缓缓道,「朕若是不能将你二人定下来,便势必要将你们拆散,不择一切手段。琰然,你选择哪一种?」
「……」至此,皇甫令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说得出话。
同意?反驳?全都不可能。因为其他人都和我一般状态。
呆……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将要成亲的新人,在婚礼之前有好几天是不能见面的。
虽然我和皇甫令雪原本就朝夕相处,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仓促,今天我就得与他暂别一晚,好歹意思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居然已经算是定了下来。
因为当时我没有反对。
其道理是,两个当事人都不表态,就等于默许了。
真是晕死我了……晚上,我被安排在我刚到这里时所待的那个房间里度过。而送我过去的人,很意外,竟是皇甫令雪。
我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我,而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所受到的冲击,相信并不比我少。
我们一路默默走着,肩膀挨着肩膀,却有一种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错觉。
皇甫令雪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敢打包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我还是不打算任由他继续瞒下去。
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想一想,之前要不是因为他瞒了我某些东西,害我没有心理准备,被宁昭云攻击得节节后退,我又怎么会一时失滑,掉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当中?
主意下定,我停住脚步,喊道:「令雪。」等他侧过脸来看我,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对宁昭云说,我的来历不清不楚,去向同样不清不楚,你无法把握但又不想松手……之类的话?」皇甫令雪微微一怔,半晌,才极轻极慢地点一下头。
我扶住前额:「你怎么会对他讲那种话?再者……,你要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却要告诉他呢?」我问得不假思索,却忘了考虑到,如果他当面对我说了,我一样给不出确切的回应。
皇甫令雪眉头紧了紧,眼神一下子黯下去,旋即又异常地亮起来,火焰一般灼人。
「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事,你会留下吗?」他扣住我的肩,指尖几乎嵌进皮肉里,他反问,「即便我不想设法的困住你,你也会一心一意留下,不想着去别的地方吗?」
我震住,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就像先前,我答不出那道选择题,现在,也还是答不出。
就这样怔怔地和他对望着,在寂静中不断流去的时间中,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我触碰到了,他心底深处最软弱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名字,叫作扈唯。那里沉淀着一种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悬吊着他的心情吗?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我不属于这里,每次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我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却忽视了对另一个人而言,我不属于这里这样冰冰冷冷、没有情感色彩的一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
不错,我的心意的确给了他,可是我又怎么能笃定地保证说,我绝不会有二心,不是对人,而是对事。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负了他……
「琰然。」一声召唤,不知道该说它来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宁昭云负着手站在门边,脸色不佳地瞪着这边。
扣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当我重新看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角度正在改变的侧脸,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忽然间,心口痛得仿佛插进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闷起来的胸口,一点一点地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