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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见闻
我们小时候经常到天安门开会,有一阵几乎天天排着队去,是什么会我们并不知道,也不懂得,小学生能知道什么?反正有老师带着,我们就跟着去。天安门前搭个席棚,那是主席台,总见上边有人讲话,也是慷慨激昂的,然后还呼口号,但讲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小学生哪懂那个。不过当时的政治气氛还是非常活跃的,尤其是北洋的时候。北洋时期的内阁不断走马灯似地更换,换个内阁总理两三个月又下去了,下次又换一个,又下去了。它的统治政权也是跟着枪杆子走,军队到哪里政权就到哪里,比如奉系张作霖张大帅来了,他就变成国家元首,叫作“安国军大元帅”,住在顺承王府,就是现在政协礼堂的那个地方。顺承王府对面有个大影壁,上边写着“紫气东来”,它是朝东边的门,所以是“紫气东来”,是张作霖的大帅府。后来到了国民党时期集会就少了,因为它是“一统天下”了。
学生运动我经历过很多,那些学潮大都是不满当时的政府,不然也不成其为“潮”。学潮波及到中学、小学,我们就都跟着跑,包括“一二·九”运动。开头是大学生,北大的、清华的、燕京的、师大的,都是他们在游行,经过一个学校就敲门,中学生就跟着跑,抗日救国热情高涨,我们都跟着跑。学校里当然也有不同的政治态度,比如我们班,一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基本都赞成,因为都恨日本人,只有个别同学不赞成,分两种情况,一种属于书呆子型,认为学生就应该认真念书,不要管政治,当然社会上也有这种意见,另一种是家里有特殊背景的,比如汉奸或者遗老,他们受了家庭的影响,所以不赞成。
80年代的时候,有一个北大的学生要毕业了,请我给她的论文提意见。当时正在闹学运,我就跟她说:“你做一个定量分析,看看各种态度的同学到底占一个什么样的比例。”她就做了这么一个定量的分析:大约有十分之一的人是非常积极的,他们是“专业户”,专心搞政治运动,大概有十分之一二的同学是积极拥护的,有一半左右的同学基本赞成,是跟着走的,有十分之一是专门念书,还有十分之一是反对的。这个定量的分析和我们解放前的差不多,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我的印象当时学生的政治倾向基本上就是这样,有十分之一的人是“专业的”,他们是真正的革命者,或者叫反革命也可以,属于职业政治活动家,国民党称他们为“职业学生”,就是说他们不是来念书的,他们的职业就是搞运动,搞政治。前些年有一次校友会,我见到一个老同学,他的名字我忘了,可是我对他印象很深,个子挺高的。我说:“我记得你,你常和陈良璧在一起的,但我忘了你的名字了。”我和陈良璧很熟,中学同班,大学同学,他们是老乡,所以他们常在一起。他对我说,他在大学念了十一年。别人都是四年毕业,他怎么念了十一年?实际上他是以学生的身份搞学生运动。还有十分之一二的人是积极参与的,像贴标语、写大字报,还有组织活动的,随便起个名字,比如“爱国社”、“读书会”,小的七八个人,大的几十个人,还有歌咏队,实际上也在进行宣传。所以当时的骨干大概是百分之十几的样子,除此以外,大概绝大多数都是跟着走的,包括我在内,游行我们都跟着去,我们是拥护的,但要我直接搞活动我搞不了,我不是那块材料。然后也有大约十分之一是拥护现政权,或者并不反对政府的,他们就不赞成搞运动,当然也总有十分之一左右是专门念书的,他们就是全心全意念书,有的也念得很好。
五四的时候没有打死人,抓了一批,但也很少。火烧赵家楼,大概抓了二三十人,没过几天又放了。当然,第一,当时的政府也希望缓和,第二,火烧赵家楼是烧曹汝霖的家,可是连曹汝霖在内也提出要赶快把学生放了。放了以后,蔡元培还带着教师和学生欢迎他们回来,这好像是难以想象的事。最大的一次是1926年的“三·一八”,在铁狮子胡同,就是现在平安大道的最东边,学生包围铁狮子胡同的段祺瑞执政府,那次开枪了。鲁迅有篇文章《记念刘和珍君》,写的就是那一次。那次确实开枪了,死了几十人,那是死人最多的一次。再后来我所见到的学生运动,最大的就是1935年的“一二·九”。
东北三省以及热河沦陷以后,日本军队长驱直入到了山海关、马兰峪等长城关口一带,日本时断时续地对中国发动小规模战争,但国民党政府一味委曲求全,并没有认真应战的准备。日本给国民党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1935年有个《何(应钦)梅(津美冶郎)协定》,国民党势力全部撤出北京、天津和整个河北省,把冀、察交给原西北军的29军,军长宋哲元,实际上就是找一个非蒋介石嫡系的杂牌军管理冀、察地区,作为日本侵华过程的一个缓冲。1935年12月9日成立了以宋哲元为首的“冀察政务委员会”,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汉奸或准汉奸,于是发生了“一二·九”游行,反对成立这个所谓的冀察政务委员会。
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多而且特别大,有一次连下了三天,胡同里厚厚的积雪没过了膝盖。“一二·九”那天早上七点多时街上人还不多,我在上学路上听到两个洋车夫谈话,一个说:“西直门又关了。”另一个问:“怎么又关了?”那个人回答说:“今天闹学生。”听到后我料想一定出了大事,到学校才知道是“一二·九”游行。那次游行是在学校领导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学生自己组织的,一个星期后再次爆发了“一二·一六”学生运动,那是规模最大的一次,绝大多数的大学生还有很多的中学生都参加了。我家住在西单商场附近,记得第二天早上一出家门,就看见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冰,非常好看,可以想见,前一天的场面会是多么激烈。宋哲元的29军用大刀、警棍和枪托殴打学生,并用水龙头阻止游行队伍,可是没有真正开枪,所以没有学生死,但有人受伤。第二天,各大报都开了天窗,也就是说,撇掉原版,只剩下一页空白。有一份外国人办的英文报纸PeipingChronicle(《北平时事日报》)对学生游行进行了图文相配的报道,我们看不懂,就把报纸给了英文老师,请他讲。老师在台上指着图片讲得眉飞色舞,我们在下面听得也心潮澎湃,还知道北师大的篮球国手张连奎被军警打断了胳膊等等,就像在听英雄故事一样。
“一二·九”实际上包括四次大游行,一次是1935年的12月9日,12月16日又一次,都是星期一,其中“一二·一六”规模最大,然后第二年的6月13日一次,再有就是1937年的春的抬棺游行,至少在北京是游行了这四次,再后到了1937年夏天就开战了。
1936年6月那次我参加了,当时我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十四五岁的样子,跟同学一起去游行。队伍走到西单被军队截住,不准走,开枪,不是真正开枪,而是朝上放空枪。一时学生队伍大乱,军警趁乱打过来,用大刀、警棍殴打学生,队伍一下被冲散了,根本无法抵抗他们的袭击。我和另外两个同学拉着手钻进路旁的一个照相馆,怕被人看见,不敢站在门口,一直往里跑,躲到一间小黑屋子里,后来我们才发现那屋子是洗照片的。我们躲在里边,屏住呼吸,听到外面非常嘈杂,等到声嚣慢慢平息下来后才走出来。那些照相馆里的人正在描述外面打斗的情形,学生如何如何抢棍子跟军警对打之类,说得有声有色,忽然发现我们三个从里面走出来,都大为惊讶,原来里面还藏着三个人?!我们从照相馆出来以后不敢回家,就跑到附近的一个同学家里,他母亲还给我们做炸酱面吃。下午又有同学来他家聚谈,大家都很兴奋,中国青年终于能够公开聚众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了,而中国当局却还一味地“敦睦邦交”、“亲善睦邻”。晚上到家以后,碰到一个我的邻居,他是另外一个学校的,比我大两岁。他说那天他们也去了,后来也是被打散,轰到景山公园里关起来,到了中午,还给他们送馒头、咸菜。下午,北平市的市长来讲话,他是29军的参谋长,叫秦德纯,是宋哲元派去和南京联系的,兼任北平市市长,后来做了蒋介石国防部的副部长。市长并没有训斥学生反而抚慰了一番,大意是说还是同情你们的,对日本一定要抵抗,不过不可操之过急以致鲁